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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阿来太婆
正文

她的脸像极了门前踩旧的褶皱的地毯,面色总能联想到五六十年代的老电影,也不尽准确。那时的电影多火啊。眼窝深凹却让眼球突兀挺出来,让人看着又可怕又可笑,丑倒不算什么了。

不是指定的垃圾回收工作人员,她贪图每一桶垃圾里的瓶瓶罐罐,有那么一些亮色的东西,都像宝贝似的捂在怀中,索性提着一袋黑色塑料袋来精挑细选。她喜欢上了这样的工作?或许是吧。所有人都会像招呼小狗的模样挥挥手,“喂!来,来这儿!来!”

“啊!!来来来!这就来。”小区里的人都叫她阿来太婆。

那日闲适,本在家中听曲儿,外面的嘈杂使人不得安宁。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喜欢做观众听众的人,也懒得推开窗户伸长脖子,像鹅一样窃听楼下纷争。反而,我选择了套上秋装,出门。

“就是扔这儿的!肯定是太婆拿走了!快还来,有没有公德心啊!”嘴唇的红色能艳到天际去,像在樱桃一口中抹了一嘴血,张口就是剑柄金戈。二三十岁的姑娘,年轻气盛,叉着腰骂着垃圾桶旁边支吾的太婆。

细打听,才晓得缘由。小姑娘和男朋友吵了架在家里大打出手,随手就把戒指给扔出了窗口,等二人缓和气氛,下来寻那大鹅蛋子,早就不见了影子。别说阿来太婆,就算是美满小康的人物,也不一定抵挡得住金灿灿的“馅饼”诱惑。

“你有证据吗?”我狠下心来问,毕竟上了年纪,我不觉得我争得过一个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她的眼眶早就湿漉漉一片,抱着大腿半蹲下去,抽泣的声音大声极了,“肯定是太婆摸走的!她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清楚,不是心虚是什么啊?!”

阿来太婆的右手一直躲在破布口袋里,半晌不掏出来。她的眼神飘忽,时而瞧瞧我,瞧久了便自动偏离实现,瞅瞅别处。等我想再辩解几句的时候,她突然开口,“我的!!桶里的东西,你们丢了,就是我的!”

我的心里一下子卸空,竟不晓得如何收场。姑娘的男朋友从楼道里猛冲出来,抓起阿来太婆的右臂往外扯,嘴里尽是些不堪言语,不说也罢。姑娘开始帮腔,太婆粗钝枯干的手掌被男人攥得发白发紫,疼得她哇哇乱叫。

小区的主人们纷纷加入混战,有人怒斥男人的暴戾,有人讽刺姑娘的世故,以及对阿来太婆的贬责。我装着一副报警的模样才稍微平缓局势,“她脑子不好,你们何必跟老人家争?东西找到了,拿回去就是了,别那么小气!”

“活该吃一辈子垃圾钱!什么人品啊?还想藏起来?你这叫偷!”

“那是我该有的!!我捡到的!!”阿来太婆的脸皱在一块儿,像一团劣质棉絮将自己的丑陋展露无遗。男人看了看我,眼神似乎有所忌惮,也许是我戴眼镜的缘故吧,让他误会我有多渊博聪明了?他狠狠踢了阿来太婆一脚,拉着小姑娘的手肘离开了。

唏嘘,调侃,嘲笑。想回头安慰的时候,她早就扯出了瘦削的懒钝的背影滑向了下一个垃圾桶,带着嘿嘿的笑声,仿佛没有发生先前的一切。看着她抓出一袋火腿肠,还剩两根,像看见了藏宝图一般塞进兜里,蜜一样的甜味泛滥。

我和她应该是没有牵绊的,即使我是唯一一个觉得她可爱的人。我却与她做了朋友,这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奇怪的朋友关系吧?晨跑的时候她总咧开嘴对我笑,稍稍点头;我也挂着笑意朝她招呼。累了,在长凳上吹着习习风,她也会提前擦拭干净那椅子,不停地指着最亮堂的一块儿地方。

她会说话,只是忘记了如何表达。只言片语,我只听得见一个牙牙学语似的孩子迟钝的忙碌的声音。

“您有孩子吗?”我抱着暖水壶问道。

“没,没有。麻烦的物件儿……谁都没瞅上俺,哪里来的娃娃?”原来,她真的是一个孤家寡人。我心里凉凉的,却也觉得并不糟糕。并没有像电视节目里的嗜酒烂赌的儿女,也是“幸福”的一种吧?

孤独像一个孩子牵绊着她的身体,她的心却选择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孩子。手中茧有多么丑恶,也来得舒坦自得,我想,她有许多东西意识忘却了的罢。

追了许久的电视节目迎来了结局,我潸然泪下。看看阿来太婆的笑脸吧,那是我自私的乐趣。阳光照在无邪的衰老面前,突然焕发出新的命运,或许我是唯一一个喜欢那婴儿般笑容的人。

没有,今天没有,我看得心底一寒。

她张大嘴巴在二幢楼底的垃圾桶旁,像一顶尴尬的拦路的路障。纸黄色枯死的皮肤磨出了树根的年轮,右手紧攥着半截火腿,似乎用力过猛捏掉一般,凄惨地躺在地面。

对面是穿着水蓝色羽绒服的男孩儿,嘴里不知哇哇说着什么,指着阿来太婆手里的火腿肠讥笑不停。阿来太婆眼圈瞬间红了,连面颊也挂上了羞耻和委屈,她快速地把火腿藏在身后,噙满眼泪。

陆续过来几个欢脱的孩子,绕着阿来太婆打转,其中一个小女生拿着橘子皮砸向了阿来太婆,其余孩子欢呼雀跃,如同庆祝勇士的战绩。阿来太婆肩膀颤抖,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像一个失落的孩子。这哪里是一个老人呢?

我做了观众,这一次。我该帮助谁?我应该指责那些清狂的幼儿吗?还是继续帮助没有依靠的太婆?一群稚子,一名老人,站在人生命运的天平上,却没有一个计较公平的人制止这场无知的比赛。

孩子们散去,才发觉我的右眼已经汇成溪流。眸子里的阿来太婆嚎啕大哭,抹着眼泪鼻涕揩在了破布衣角上,蹲在垃圾桶旁像被世人扔掉的垃圾。垃圾桶里有一只巨大的布娃娃,看着也比她漂亮得多。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从超市回来,遇见了陈夫人。她是一个善良的妇人,从来不会像邻居一样将阿来太婆当成激励自己孩子认真学习的反例,她总是热心招呼阿来太婆收走自己的废品,送一些旧衣服给她。

她向我打了招呼,我才发现她拉着一个水蓝色衣服的男孩儿,才觉得眼熟。男孩子很乖,听了陈夫人的话,唤我一声阿姨,声音好听极了,甜蜜蜜的。

就是一抬头,我心里便五味杂陈。我的眼眶微润,情绪一下子冲动起来,有什么办法?冲他发脾气吗?现在的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呀。

我只夸了他一句,便头也不回里离开了。似乎听见陈夫人的叫唤,可我不敢回头,那种波澜一下子猛击我的内心,我不知所措,眼泪喷薄而出。

我并不是个高尚的人,我也不是一个富有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付出的人。对于阿来太婆,我做不到对她说一句,“住我家吧,我养你!”也做不到每天诚挚的微笑和打趣,更做不到在她每日饱受欺凌的时候递上纸巾。我害怕她进入我的生活,让我没有自我,我开始疏远了她,为了解放自己?

三个月后,我下楼才发现,阿来太婆已经没有按时来搜索垃圾里的珍宝了。所有小区的垃圾被堆得满满一层,散发出恶臭;却只有我们这一幢楼,垃圾桶里干干净净。我有些诧异,看见送儿子上学的陈夫人,赶忙问,“陈姐,你今儿看见太婆了么?”

“哦,阿来啊?她两天前被埋了。”

“埋了?”

“不是冻死的就是饿死的。听说埋她的人是她儿子,找了几个兄弟直接埋在西郊区的花园里了。”

“她还有儿子?”

“怎么没有?她是被别人骗了才生的孩子,不然怎么会得傻病?”

“哦,谢谢。”

我转身,上楼。关门的瞬间,我发懵,捂着脸,担心被自己的眼泪划破皮肤,是谁杀死了她?是无心的孩子,是故意疏离的我,还是被世人的嘲讽的自己呢?她有一颗童心,在凉薄的世间不得生存。

从此以后,我常去西郊区,那里几乎没有人来,包括陈夫人口中说的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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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2/7 20:5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