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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彭国雄散文随笔选登《观画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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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画漫语

——彭国雄

如果不是参观了“其命惟新”广东美术百年大展,相信这辈子已很难勾起我对一些经典国画作品的系统性的回忆了。

我对绘画的兴趣,始于童年,乐于少年、勤于青年,耽于中年。童年多于地上涂鸦,少年始知纸上取乐,青年立志成名,中年为食丧志,因此才成就了一段平庸且有趣的人生。童年就不必去说了,少年才是真真正正地为了一种企望去努力,尽管那个企望如在云里雾里,但毕竟是有了点儿实在的东西,于是就开始有目的地去努力了。可是我的兴趣和努力来得真不是时候,那阵子,正是文革风风火火的日子,别说书店里没有任何与绘画有关的书籍、画册可买,就连我家那个明朝成化年的古旧花瓶,都不敢抛头露面,藏在床底下最隐蔽的地方。但那个时代,书店的柜台上却不乏政治宣传的艺术印刷精品,其中有些作品极具震撼力,例如油画《毛主席去安源》。而我的绘画学习主要就是始于对当时许多宣传印刷品的临摹。譬如我用水粉及水彩临摹《毛主席去安源》这幅油画就不下十多幅。我也临摹过李可染的《苍山如海》,钱松岩的《延安颂》、《黄洋界》,黎雄才的《长征第一山》,汤小铭的《虎门民兵》,杨之光的《矿山新兵》,关山月的《南方油城》、《长城内外尽朝晖》、林丰俗的《石谷新田》、《公社假日》,陈衍宁的《长征日记》、周思聪的《长白青松》等等、等等,不管那是油画还是国画,统统照抄,对这些作品局部的临摹有的就不下数十次。

现在看到许多儿童绘画培训班,教授儿童绘画,都是从最基础开始,画山的必从一石、一树开始,画花鸟的必从一花、一叶起步。那时的我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印刷品上打上格子,整幅临摹。到了文革后期,才有机会拜托一位亲戚从香港偷偷带回一本《芥子园画谱》,这才让我对中国绘画的历史及画论有了一点粗浅的认知,但我的起步,却与《芥子园》无关。因为在《芥子园》之前,我已经沐浴过许多当代艺术大师的清风玉露。

那天参观“其命惟新”广东美术百年大展,步入展厅,正是上午刚开馆的时候。当天不是休息日,所以馆内十分安静。这样的环境,对我专心观画,细心品味,静心回忆,无疑是多了几分浪漫的情调。百年广东美术精品实在太多了,一百年啊,一百年是个什么概念?中国的历史在这百年之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画的发展也在这百年之间推陈出新,实现了从尚古、仿古、袭古到表现现实生活、现代情感、现代社会的转型。那些堪称经典的作品,都是百年之前无法想象和表达的。因为艺术的新生命只属于新的时代。这些经典之作已占据了展馆的一至三层,据说还有大批未能展出的,需要安排在第二轮的展期。

我所熟悉的、或者说我的心灵曾经与之正面碰撞、交流过的大师作品,主要集中于上世纪70至80年代。有的作品在当年的文化公园内展出过,有的在当年的鲁迅博物馆内展出过,有的在当年的旧交易会展馆内展出过。关山月大师的《俏不争春》,当年在鲁迅博物馆内展出时,镶在一个玻璃展橱内,在灯光的照射下,画幅中的梅花显得格外鲜艳夺目。而如今,不知是因为展厅内灯光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同是这幅作品,却看不到当年的丰采。我也曾在文化公园的展厅内、在旧交易会的展馆内看过关山月大师的《长城内外尽朝晖》和《绿色长城》,但现在摆挂在我眼前的、却是大师本人重画之的,无论是气度、墨韵、笔意或是色感都无法与原作相比。由此我对南齐谢赫的“六法”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中国画所以能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成为世界一大画种,除了它具有独特的表现形式外,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它的不可复制性。同是出自大师之手,重绘之作与原作相比,也只能做到“形似”而无法达到“神似”。还有另外两幅曾经令我印象深刻的人物作品:伍启中的《喜看稻菽千重浪》,杨之光的《红日照征途》,也都是重画之作,画幅内的人物与原作比较,简直连“形似”都达不到了。艺术品的价值在于它的唯一性,别人无法复制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连作者自己也无法重复,这不是作者的悲哀,而是原作所含的内存因素实在太多、太复杂了,使得任何的重复劳动都只能成为衬托。回想当年,关山月大师的《长城内外尽朝晖》不过是一幅不足十平尺的作品,却意境幽远,色泽雅丽,如诗如歌,一经展出,市内好些个大商店都相继将其放大数倍乃至十数倍,摹挂于商店内大墙之上,醒目是够醒目了,但都脱不了宣传画的俗气,没有一丁点中国画的品味和格调。不过,北京路三多轩橱窗内一幅临摹林丰俗的《公社假日》,由于尺幅不大,反而显得生动多了,给我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这次大展,真正有价值的经典之作,大都是尺幅不太大的作品。正如拍卖场上那些价格屡创新高的大师作品,大都不是巨作。由此可知,中国画的妙处,不在于它的大,而在于它的精。

当我站在杨之光大师的《矿山新兵》前,我自然想到了上世纪70年代那一段日子。当时我的兴趣似乎都集中在人物画上,因此对这幅大师作品曾有过特别深厚的感情和耐心的交流。我曾多次参观这幅作品,希望从中领略大师创作时的一点心得和感受。想当年,我在新华书店第一时间买到这幅画的印刷品时,简直如获至宝,回到家中,对着这幅作品反复临摹:面部和衣着表现高光的手法,着色的淡雅明丽,芭蕉叶落笔洒脱,背景简约深远……无不给我带来一阵阵强烈的震撼和冲击力,至今依然似清风佛过心扉,感觉一阵清爽怡人。

展厅内的观众逐渐增多,既有老者,也有孩童,但大多是年轻的男女。老者多是独自观赏,孩童跟着大人,有的显得不大耐烦。年轻男女多是结伴、结队的观看,大概是有组织的参观活动,其中有个别细心的青年,或低头将作品旁边的标示牌抄一抄,或用手机将作品拍一拍,但大都不会驻足太久便匆匆而去。展厅内依然保持着雅静的氛围。像我这样慢嚼细咽、细细品尝的观众实在不多。我此时的感受他们并不知道,正如我也并不知道他们此时的感受一样。我的感受已连同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融入记忆,难以释怀。因此,他们或是为了观赏而观赏,我却是因为观赏而回忆。

记住了这些曾经热爱过的作品,就是记住了一段历史;记住了一段历史,就是拥抱了一段无愧的人生。

二〇一七年九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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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3:4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