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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追忆母亲
正文

冬日的黄昏是那么短暂,如血的残阳过后,大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几天来,我和兄弟姐妹们守在医院里,陪伴着母亲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母亲的病是“肺不张”,弥留之际的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之中。偶尔醒来,便用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挨个呼唤我们姐弟的名字。我知道,母亲是放心不下她的五个儿女,就趴在她的耳朵上一字一板地告诉她:“妈,你放心吧,我们姐几个会互相照应,互相帮助的”,母亲艰难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天色越来越暗,母亲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82岁的母亲走了,带着微笑,带着安祥。病房里哭声一片,我的思维瞬间短路,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看见母亲正飞向天堂,向着那团奇异的光环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空落落的心忽然有了着落,仿佛刚刚与母亲进行了一次灵魂上的沟通。回过神来的我出奇的冷静,一项项地处理着母亲的后事。是啊,看似平凡的母亲本不是一介凡人,她那宽大的胸怀可以包容整个宇宙,她本属于天界!母亲出生在一个比较殷实的家庭,从小体弱多病,上面的一哥一姐、下面的一弟一妹都因病夭折了,她和我的二姨相差了八岁,童年基本上是在姥爷的背上渡过的。不能说是大家闺秀,可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是姥姥姥爷的掌上明珠。

母亲从小天资聪慧,悟性极高,高小毕业的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以至于她的老师给她改了“坤元”这个名字。二十岁,母亲嫁给了比她大一岁正在读“国高”的大户人家的父亲。按照当时的婚配理论,这可是一桩上等婚,叫做“黄牛配青鼠”(母亲属黄牛,父亲属黒鼠),正所谓“黑鼠黄牛正相合,男女相配无差错,儿女百年多长久,富贵荣华福禄多”。也许这真是一桩上等婚,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一辈子没与父亲红过脸。无论世上的风云怎么变幻,也无论养儿育女是多么艰难,他们白手起家,相依相伴,携手走过了58年的风雨人生。

小家碧玉的母亲嫁入了高门大院。从此,羸弱瘦小的她便挑起了二十多口人的家务重担。

半年后,父亲国高毕业,母亲便跟着父亲来到了齐齐哈尔市,转年春天生下了大姐。那是一个战乱的年代,父母过着朝不饱夕的日子,他们摆过小摊、卷过“大白杆”(一种手工卷制的烟),被人坑过,也被人骗过。冬天,小屋里滴水成冰,晚上睡觉要戴上帽子,土豆用棉花套子裹上还冻得像冻梨一样。就是这样,母亲也从没抱怨过,跟着父亲在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千里之外苦熬、苦撑着。

日本鬼子投降后的1946年,父亲即投身了革命,从此,母亲全心全意地支持着父亲,维护着这个家。年轻时的母亲美丽聪颖,家里的五个孩子有四个都随了她的长相,尤其是大姐、二姐更像母亲。小时候,父亲母亲领着大姐、二姐去商店,在沈阳联营公司竟然有一对苏联夫妇抱个大洋娃娃要跟二姐换,吓得母亲抱着二姐一溜小跑,引得那对苏联夫妇和周围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几十年来,这个精典笑话一直在我们家流传着。

从齐齐哈尔搬到沈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上了打字学校。半年下来,她居然考得了全校第一名,成了许多单位争相抢要的“人才”。

后来,由于年龄关系,母亲不再打字,而是应聘到五一小学当了一名人民教师。小时候,母亲偶尔带我到学校,我总是坐在第一排的空座上静静地看着母亲上课。虽然小小年纪的我还不能完全听懂课的内容,可母亲的声音、母亲的神态却深深地吸引了我,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对老师有了依恋,对学习有了向往。在五一小学期间,母亲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她所带的班级是全校最好的,直到我们家搬到阜新后,逢年过节母亲还能收到学生的贺卡。母亲的一生不仅要强能干,而且贤惠善良,屈已待人。邻居们有事总爱找她帮忙,她也总是有求必应,从不推托。有时要饭的来到家门口,她会拿出家里的饭菜让人家吃个饱。三年困难时期,母亲经常是几片干菜叶子沾点酱油就是一顿饭。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母亲全身浮肿,有时一堂课下来竟几乎晕倒。可她却硬是和父亲一起勒紧腰带,供三姨和老姨读完了大学和中专。后来,她们一个当了中学老师,一个当了医院护士。直到现在,经常见面的三姨还常常感念是姐姐姐夫让她走出了农村,改变了她的命运。可对此,母亲却从来不曾提起,我也是从三姨的嘴里才得知一些当时的情形。

母亲并不是那种高大有力,风风火火的女人,她羸弱瘦小,慢声细语,可那股韧劲却是一般人所不能比的。从我懂事起,就总是看见母亲不停地做针线,五个孩子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袜全都出自母亲那双勤劳的手。晚年的母亲,手严重变形。已为人母的我,每当捧起母亲的双手为她剪指甲时,心中总是升腾起无尽的感慨,恨不能把自己的双手奉献给母亲。母亲的一生外表柔弱,内心钢强,她心胸宽阔,明晓事理,平和含蓄,不卑不亢。文化大革命的打击排挤、走“五七道路”的落莫无奈、女儿的一个个出嫁、父亲的去世和晚年的孤单……所有这些都没能击垮她。相反,每当厄运袭来时,她都张开宽大的翅膀,为我们撑起一片天。

听母亲说,大姐的身下我还有一个哥哥,四岁时得“白喉”死了。那是一个聪明懂事的男孩,从来不哭不闹,总是逗大人开心,奶奶家姥姥家以及所有认识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可是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对“白喉”竟束手无策,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憋死了。孩子死后,老姨因想孩子上火,耳朵都聋了,母亲也大病一场。可是,为了家里其他人的情绪,母亲硬撑着自己振作起来,走出丧子的阴影。后来,每当提起这事儿,母亲总说:“那是一个大命孩子,可我和你爸福薄,没命担”。说是那么说,可要真正放下,得需要多大的承受、多大的胸怀啊!从沈阳搬到阜新后,弟弟出生了,母亲毅然辞去了工作,专心照顾家,照顾五个未成年的孩子。

辞去了所热爱的工作,内心的失落感是可想而知的。可母亲从来都毫无怨言,围着锅台、围着孩子一转就是几十年,我们也因母亲的辞职而有了一个整洁温暖、快乐成长的家。成年以后的我们,常常问母亲她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母亲总是平静地说:不后悔,一个人不可能所有的好事都得到,我觉得对于我来说,得到家庭的平静温暖、儿女的健康成长比我拥有一份工作更重要。

是的,与温柔贤淑相比,母亲那知足知不足、有为有不为的刚强冷静的气度更令人敬佩!借用当前最时髦的电视剧《老大的幸福》中的一句歌词,那就是“得到是福,舍得是福,知足才是最幸福”。父亲去世后,每年我都要把母亲接到家里住上一段时间。

也许是想女儿吧,平时最不愿出门的她坐在车上竟像孩子一样的兴奋,边向车窗外眺望边唠喀,三四个小时的路途颠簸,竟然连眼睛都不闭一下。

母亲最后一次来家,住了三个多月,并跟着我由抚顺搬到了沈阳。至今,我推着母亲在花园里散步,陪着母亲唠那些陈年旧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谁知,这竟是母亲最后一次来到我家。回去后,母亲摔了一跤,之后,竟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离我们而去了。

母亲走了。带着知足,带着微笑走了。我留下了一顶母亲常戴的帽子和一件母亲常穿的毛背心作为纪念。如今,每当我抚摸这些母亲的遗物时,就仿佛又看到了母亲那慈祥的笑容,感受到了母亲那温暖的怀抱。

母亲,我可敬可爱的母亲,如果真有来世,我愿还做你的女儿,永生永世报答你的恩情。

写于2010年清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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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4:3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