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以雪花的姿态 |
正文 | 以雪花的姿态 许多个夜里,我与她相逢。渊面黑暗,一道金色的光如列车穿行其间。坐在列车上,我却不知车开往何方。车窗是一整块明净的大玻璃,外面除了混沌的黑暗什么也没有,车内光的反射,我看到一张十四五岁少女的脸。那是一张饱满的洋溢着青春梦想的脸…… 她像一滴水,鲜美透明,从漆黑的夜空而来。日子清清亮亮,她留着男生一样的短发,身轻如燕,每天骑着单车在家与学校之间翻飞。所有的人都说她是青青少年。 她不认识我,也看不到我,悄悄的,以轻柔的姿态,我注视着她。她是如此快乐,家在大山的深处,风吹过千里松林,层层大山和所有的树梢一起涌动,哗,哗,她以为她看到了海。与家相邻有座军营,每天清晨,嘟嘟哒,哒哒嘟,起床的军号隔着白杨林传来,她会停下读英语在空中寻觅声音飞翔的影子。她爱日子本身,红红的太阳,她爱,她以为自己是晴空下的一只鸟;连绵的雨天,她爱,无边的雨丝是她欢欣的沉呤;房前屋后紧贴的青山,她爱,那是多么坚实可靠的胸膛;哭泣伤心,她爱,体验品尝多于受伤。常常她还会遥想未来,急切想翻开所有的故事,悲欢成败并不重要,有一种激情的涌动让她追逐永不放弃。夜静窗前,她想十年,二十年之后,她是词人,过往是花,她用优美的文字写花的盛开与凋谢,婉约或者豪放;她凝神听语文老师讲课,他修长的身姿,略带回声的嗓音,相伴一生的爱人呵,你在何方;她对镜梳理头发,看到一位修养极好的中年女性闪着贵族式的光芒…… 隐在玻璃外,我已不能如她般入戏,有泪想流,开口说,岁月静好,不要打扰这个孩子,让她的梦自开自落吧。黑暗依旧无边,金色的列车继续向前,光与影的交错中,无数小小的金色箭镞在我的身边两侧穿梭,像在织一件毛衣,于是在川流不息的编织中我慢慢衰老,眼睑松懈,横横竖竖的纹路已呈现出覆盖脸庞的迹象。 光阴的流逝于她没有一丝恐慌,每天按部就班的上学,梦境宁静和煦。家与学校相距三里,路上有一座白色的长桥,一条小河从山的深处曲折而出。小河没有名字,岸边的树木与庄稼是它的衣裳,春天,黄色的连翘花开了,粉红的山桃花开了,河水五彩缤纷,夏天绿意深浓,河水也绿了,秋天它是燃烧的红,冬天它洁白如练。黄昏,她会在桥上遇到穿军装的士兵,三三两两,看着她走过来,不认识却打招呼,操着外地口音的普通话,放学了,少女。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夕阳的脸烧红了天空。学校正和军营开展共建文明校活动,她和同学们参观过战士们的宿舍,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屋子一尘不染,净洁得神奇。指导员高大俊美,一身绿军装更衬出他的干练与飒爽,联欢会上,他还唱了一支好听的歌,“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旁……”女同学都在议论他,他的家乡在哪,他毕业于哪所军校?星期六下午放学,她可以在桥上多停留些时间,因为明天是休息日。扶着白色的栏杆,闪着波光的河水流向远方,她想给小河起个名字,这是她的小河,独自一人的小河。 兰溪,好吗?她听不到我的声音,玻璃内,黑暗茫茫,她的身体好像一盏灯,出发莹莹亮光,看得见她穿着红花棉袄伏在桌子上,她睡了,她太用功了。她梦到了她的小河,没有浆声,没有人影,静静地,正飘着一场桃花雨。 列车上,每次遇到她,我已飞渡了一个时段,一擦肩许多故事演义成万水千山,只是她不知道那些的挣扎会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夜里蠢蠢欲动,不必有连绵的秋雨,不必有思慕的人儿。其实,红颜永驻心间,曾经倾国还会倾国,曾经倾城还会倾城,纯碎干净的,我必定与她相逢,浑然不觉那些金色的丝线时刻不停地穿梭于我的身体。让外貌老去一点,再老去一点,频频的相遇中,纷纷扬扬的雪堆积在她的门前。 她爱上一个人,无可救药地想他,没有人知道,含着忧伤,很多时候,她找不到现实与理想之间的通道。她沉默不语,她无缘由地发小脾气,她徘徊于夜清冷的街头。爱情是她自己的影子。她想过几年,也许他会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时光的流水中,伫立在河边,她站成了一棵树,春风中叶绿,秋雨中飘零,如此需要耗费一生的时间吧,但她丝毫没有办法。 想对她说,写诗吧。她不知我的存在,更不知玻璃的阻隔。一片,又一片,以雪的姿态,我从她的窗前飘落,覆盖了她的屋前屋后。她辗转难眠,并不知晓今夜落了一场茫茫大雪。 就在白雪降临的这一天清晨,她爱上了诗。席慕容美丽的诗行中,她找到了自己失落的爱情,在雾起的时刻,在开满鲜花的小径。仓央嘉措说“我在岸上弹琴,水边有人知音”,她的心轻轻一颤,怎能忘记,那一天,她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他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她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他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他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他相见。诗是一把古琴,瑟瑟尔鸣,她的心柔软地颤动起来,如雨丝散落了一地,诗是一种纯净的液体,心中的温婉哀伤,宁静中酿就,诗是一个透明的容器,举在手中,她看到了惆怅中的甜蜜与高贵。 玻璃中,夜浓重苍茫,她所有的记忆如星星悬挂,闪闪烁烁,错过,怀念,纠结,悔恨,欢乐,往事没有在时光中暗淡,相反越加清晰而生动。诗意地栖居让她成熟而美丽,她一次次与易安居士相聚于西亭日暮,告诉这位玲珑脱俗的女子,你所尝过的我都有。 不知在列车上坐了多久,我已经老迈无力,沟沟壑壑的皱纹毁坏了我的容貌。列车依旧向前,前面光明一片。总有一天,我会不在车上,只是不知会在哪里。我浑身疲惫,四肢绵软无力,生命即将离我而去,用尽所有的力气我再次向玻璃里观看:她也老了,有一天,在一个宽阔的拥挤的候车室,一个男人喊着她的名字,穿过人群,径直向她走来,他说,我认得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寻找你,就是要告诉你,年轻时,你是一个美人,现在你倍受摧残的面容比你年轻时更美。她惊愕地抬起头,心中蓄满诗情,比哪一次都澎湃而猛烈。这是她最后的诗歌,她病了,躺在床上,魔鬼告诉她,她将死亡。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没有看到魔鬼,却看到了神。神的目光从黑暗中来,那是一列金色的火车。我已与神和好,她欣慰地说,神让人经受伤痛,是为让人铭记爱,她在幸福中合上了的眼睛。 许多许多的雪花从天而降,大片大片的静默,只是无人来嗅它的芬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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