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外婆今年八十八！ |
| 正文 | 外婆今年八十八了！ 可满头的白发还是梳得整整齐齐；脸很苍老但没有让人害怕的老年斑，布满皱纹但不像老树皮般“沟沟壑壑”；外婆耳不背、眼不花、神不呆，房间也依然收拾得清清爽爽。但外婆的确老了！她的手边已离不开拐棍。嘴巴瘪瘪的、神态忧忧的。我仿佛看见外婆又踮着三寸小脚站在自家耳门口，拄着拐棍，眼巴巴地等着我，等着我去看她…… 记忆中，外婆一直是一位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又很端庄的老人。年轻时的外婆应该如红楼梦中的薛宝钗，“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但外婆的脾气到老都像晴雯般得理不饶人，骂人气势咄人却不拐弯抹角。可外婆的心肠一生都像刘姥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在纵多的表姊妹中，外婆似乎更疼爱我。不知是因为我的乖巧听话，还是因为我“身份的特殊”。记得有一次放晚学我到外婆家去了，早上起来时，外婆已炒好了一大碗油炒饭。那是用当时兴起的棉籽油炒的，外婆却是饭一半，油一半！碗又很大，比当时人们用来盛菜的蓝边碗还要大。在那个饭菜油水不多的年代，外婆恨不得叫我喝油，恨不得叫我一顿吃下一天的饭食。可是外婆到现在还不知道：棉籽油炒饭，油多了真不好吃啊，尤其是那个大碗！那一碗饭我肯定没吃下去。但外婆给我的“油炒饭”却是我一生中最温情的回忆之一。外婆这般爱我，可印象中，我似乎又有点怕外婆。大概在我六七岁时，贵莲表妹还小，睡在摇篮里，刚会笑。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按起竹摇篮的一头逗表妹笑。不想外婆家肥壮的大麻猫跑到了摇篮底下。当我放下按起的摇篮时，整个摇篮都压在它的身上，猫鼻子上流血了，一会儿就轻而易举地死了。外婆看到我压死了大麻猫，好像我是个调皮的坏小子故意弄死了猫，对我是破口大骂。全然不顾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全然不顾我在她家还是个小客人。外婆骂我什么已没有了印象，但外婆骂人的样子还依稀记得。外婆骂我，有时却又无理地护着我。有一次，爸妈给人家做红煤去了，叫外婆来陪我和弟弟。晚上，和弟弟洗脚的时候，我那调皮的弟弟又和我打起架。外婆不管弟弟比我小三岁，也不管我和弟弟谁是谁非，气愤愤地大叫：“丫头，你打！打不过，我打！”那样子，像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外婆就是这样一个对人“好就好得要死，骂又骂得要死”的人，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常对我妈说：“要对老人（指公婆）好，修修德，修修儿女！”“吃东西不能瞒老人，做人要凭良心！”她家亲戚有困难时，外婆总是说：“要救人一把！”家里来客人了，外婆总是极力留人家吃饭，在那不富裕的年代，外婆下面条给人吃时，一大碗肉丝面下面总少不了两个荷包蛋。很多熟悉外婆的人都说外婆“好老人！”“干净的老人！”…… 往事如烟。外婆八十八了，的确老了！不能像以前一样一到她家就给你弄吃的；也不能迈着小脚到菜地里拎一大竹篮猪草；更无力顾暇她家猪圈里每年养的几头大肥猪。冬日里去看外婆，她总是坐在房门口的木火桶里。那只十年前跑来并一直粘着外婆的老猫，也窝在外婆的围裙里。外婆说：“这畜生，撵它走，它死活不走。”老猫也老了，却每天粘着外婆。动物和人一样也怕孤单寂寞。也许动物只要有人的气息，空气里就弥漫着活力。但人不一样，人要交流，更要交心。外婆老了，终日和猫厮守最多。 每次去看外婆，外婆总是说：“嘴里白咋咋的，难受得要命！”“一天到晚哪有人和我说话呀。”或许，外婆老了，说的是糊涂话。但看外婆那寡落落的眼神，我想：外婆是真的寂寞！ 这又能怪谁呢？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尽管外婆是别人眼中的“好老人”；尽管外婆说舅妈坐月子时，她炖老母鸡连汤都不“残”（就是连汤都不给别人喝）；尽管外婆力所能及时常说“能帮就帮帮他们。”可善良的外婆和我善良的舅妈没有婆媳缘。她俩一个急，一个悠；一个肚里装不下事，一个肚里偏能撑船。直到外婆八十八了，还是这样。我那老实善良的舅舅不但不能处理好两个重要女人之间的矛盾，有时反而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外婆说：很多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连四五岁的曾孙孙也会察言观色，不和老婆婆好了。没有人说话的外婆好孤单！她的孤单不是空巢老人的孤单，却似城市熙攘人群里一个人走路的孤单。托尔斯泰老年时不能忍受家人带给他强大的精神上的孤单，八十多岁了还一走了之。可我的外婆怎么办？农村里繁杂的事够多，舅舅舅妈大半辈子也是本本分分，勤俭节约。加上他们那村民组里人好像并不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又有什么资格强求舅舅舅妈他们和年迈的外婆多交流、多交心呢。只是，亲爱的舅舅舅妈，外婆八十八，风烛残年了！就算她有时还像晴雯般得理不饶人，但那只是她做人可怜的自尊。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和这么年迈的垂暮之人磕磕碰碰呢？妈妈和大姨虽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外婆总说：“日子多似毛丝雨，我有自己的家，那是我家。” 可外婆的嘴里白咋咋的呀，外婆的眼里寡落落的。年迈的外婆，孤独的外婆！夜深人静时，望着窗外的明月，我常常思念着远在小村庄里的外婆。我知道，虽然每次回老家我都去看看外婆，但我走了之后，外婆一定又站在耳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我没办法让外婆不孤单，不寂寞！外婆八十八了，耳不背、眼不花、神不呆！这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希望外婆晚年过得安心、幸福，那是我对外婆的祈祷、祝福。其实，这世上，哪又有绝对的幸福呢？这样想着：我又安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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