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龙生庭:妮姑湖回忆录(15):“潜水艇”轶事 |
正文 | 我们6940部队学生九连十班,有个名叫徐知篷的毕业生,上海市徐汇区人,说的是地道的上海普通话。徐知篷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其学习的是潜水艇设计与制造。再具体的专业,他说,那是属于国家秘密,确实不便透露,我们也不再详细打听。那时,我们结合他的专业,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做“潜水艇”。除非在正式的场合,我们叫他的名字,工余饭后的邂逅都是叫他的小名。他也乐于接受。平时,听到“潜水艇”的叫唤,他总会眯起双眼,仔细辨认那声音来自何方,仔细辨认呼唤他的人是谁。 徐知篷,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眼睛高度近视,因此不得不戴着高度数的金属框架眼镜。脱下眼镜,他就无法读书看报,看人也须凑到你面前才能辨认。所以,他一刻也离不开眼镜。为了防止眼镜掉落打碎,他用一根细细的绳子,把眼镜金属架的两只脚绑住,再把绳子绕到后脑固定起来。在那400多个同吃同住同劳动的艰苦岁月里,在徐知篷的身上发生过几件有趣的事情,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写出有关他的逸闻趣事,倒不是为了取笑于昔日的军垦战友,而是想借此还原那个时代真实的社会现象的点滴。也许,人们看到他的几则轶事都会露出微笑,但你可知道,在你的微笑里,包含着我们那一代、那一批大学毕业生多少的痛苦与辛酸! 他妈的---牛屎 在军垦农场里,我们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偶尔会统一安排大家去团部的茅草礼堂或者是团部的篮球场里看一场电影。那电影,无非就是《地道战》《地雷战》《英雄儿女》、《小兵张嘎》。尽管这些电影我们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故事情节也都烂熟于心,许多演员的台词都可以随口而出,但大家还是比较愿意去看。平时,男生连队全是纯爷们的世界,只有在回忆、想象与梦幻之中才能看到女性的身影。女生连队的情况比我们要好一点,至少她们的连长、指导员、排长、司务长是男性解放军。在眼馋心想的时候,可以看看面前的连排首长,一睹男性的尊容。我们男生连队可惜没有给我们安排女性的长官,所以望梅止渴都成了难以实现的奢望。仰望星空,仙女没有下凡;偷窥稻田,也找不到那田螺姑娘;遥望洞庭湖畔,也没能像柳毅那样,在冰天雪地里遇到牧羊的龙王三公主。所以,安排看电影,大家也都比较愿意去。虽然大多不存在邂逅女生,缔结良缘的幻想,但至少可以在开演之前借此集中的机会,和女生连队拉拉歌,听听女性的声音,看看那些异性的芳颜。 一天晚上,通知去团部看露天电影《地雷战》。晚饭后,大家按照平时的要求,全连学生一律着那套派发下来的蓝色海军装。蓝色的帽子,蓝色的上衣,蓝色的裤子,配上黄色的军鞋。在指导员的带领下,成两路纵队向团部走去。 因为平时劳动收工很晚,回来后吃饭、洗脸、抹汗、擦身、换装,都需要时间,再考虑到有些连队距离团部有数公里远,走路也需要很长时间。所以,电影开演的时间都安排得比较晚。我们学生九连距离团部大约有两公里路程吧,不算太远。所以今晚,我们出发时早就天黑。这一天晚上,没有月亮,唯有星星在遥远的天空眷顾着我们,给我们一点微弱的星光,借以行走。 那微弱的星光,照在愚公渠边的泥巴路上,勾勒出我们行走的微微发白的路面。我们照例不能大声喧哗,只能默默地行进。突然,走在我边上的徐知篷停下脚步,说了一句“谁的帽子?”接着弯下腰身,伸手去捡拾那顶帽子。他手刚接触那一团影影绰绰的黑影就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呼叫:“他妈的,牛屎!”接着便不断甩动右手,意图抖掉粘在手上的牛粪。原来,军垦农场里喂养着许多的水牛用来犁田,那牛常常在堤坝上过路,留下一些黑色的牛粪也就是司空见惯的事。谁知,在这看电影的夜路上,那堆牛粪,从形状从颜色都和我们头上的蓝色海军帽神似,被我们那高度近视的“潜水艇”兄弟,误认为是哪位仁兄把蓝色海军帽遗落在路上了,想帮他捡拾起来,结果弄得他一手牛粪,一身尴尬。 电影开演后,当画面出现日本鬼子趴在地上用手扒着那“屎粑雷”,大骂“嗦嘎”时,大家又都来取笑“潜水艇”:“喂,徐知篷,他妈的,牛屎!” “潜水艇”下水 一九六九年夏天,江青和林彪们在神的旨意下,继续在中国大地上呼风唤雨,搅动着城乡大地。造神的活动也在不断升级。一有最新指示发表,或者是《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这两报一刊发表社论,全国人民都得打着横幅上街游行,一路敲锣打鼓、高呼口号,表示热烈庆祝。那时,凡是最新指示和重要社论都安排在晚上七点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上广而告之。七点半发布,八时就得安排热烈庆祝活动。我们在军垦农场无街可上,但也必须到团部或营部集会表示坚决拥护,坚决贯彻执行。 一天晚上,我们按照团部的通知在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的社论。那收听的工具就是大学生们自带的收音机。我们十班的吕光荣是中山大学物理系无线电专业的毕业生,他有一部自己组装的微型收音机,机型虽小,但收听的效果还不错。十一班的王朝阳,这位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火炮专业的毕业生也有一部自己组装的电子管收音机。这样全排都坐在宿舍里安静地听着广播。收听之后,排长还要我们各班组织讨论认识社论的伟大历史意义。那时开讨论会,人人都得开口说话表态,无人敢于表示静默。所以,等到每人都发言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多。我便宣布散会,让大家去洗漱准备休息。没想到,只过了几分钟,连部那里就响起急促的哨音,指导员通知大家身着那蓝色海军装到连部门口紧急集合。大家自然不敢怠慢。换好衣服,跑步前去集合。几声立正、看齐、稍息之后,指导员宣布,全体立刻小跑去营部参加两报一刊社论发表的庆祝会。操场上没有一丝声响,真正的鸦雀无声。照例是指导员在前面带路,各排排长带队伍随后。 我们的营房在愚公渠的北部,而我们的营部却在我们的南部偏西的地方,两者的直线距离,大约是两公里。中间隔着一条类似于愚公渠的渠道,似乎是叫红旗渠吧。两条渠道之间的标准距离是一千米。渠道之间就是解放军围湖造田开垦出来的一块块标准的稻田。如果走大路,那得走到团部,两公里;再从团部走红旗渠,一公里;再由红旗渠走到营部,一点五公里。一共需要四十分钟左右。但如果我们走捷径,只需穿过一条一公里的田埂便可以到达红旗渠,越过一座简陋的小木桥,再往前步行一点五公里左右,就可以抵达营部。只是田埂很狭窄,白天都很难行走,因为那田埂十分泥泞。那座小木桥,只是在十来米宽的渠道上打上两根木桩,再在木桩上并排绑上两根细小的杉木条。从桥面到水面大约有三米左右,到桥底,估计就在四米五左右。由于平时桥的两头道路都是些泥巴路,过往行人的鞋底往往会把泥巴带到那木条上。木条沾上泥巴,遇到下雨霜冻天气,那小木桥就变得十分光滑,非常危险。只要一点闪失,就会掉下桥去,泡进水里。虽说渠水平时水位也就一米多,成年人即使落水,也没有溺水死亡的可能,要是夏季失足落水也没有什么大碍,大不了做一回落汤鸡。但是,如果在冬天失足落水,那就非常悲惨,非把你冻得半死不可。因此,平时很少有人选择过那个小木桥。 然而,指导员说为了赶时间,在规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地点参加集会,今晚要带大家抄近路,过木桥,冒一次险。 茫茫的夜空中,没有一点星光。唯有靠着我们手里的手电筒照亮。在泥泞的田埂上,我们一行一脚高一脚低,东倒西歪地行走。还不时有人踩进田里。过桥的时候,指导员特别强调要注意安全,要低着头,瞄着腰,放低重心,保持平衡。一排二排全都顺利通过,到了我们三排,九班也顺利过去了。到了我们十班过桥。我照列告诫大家小心。但问题还是出现了。 高度近视的徐知篷,在微弱的手电光下,尽管他已经尽量弯着腰,仔细寻找下脚的桥木,但还是由于视力太差的原因,看走了眼。走到桥中高处,一脚踏空,一咕噜跌下桥去。听到扑通一声,徐知篷已经在红旗渠的水中挣扎。“潜水艇”落水了!我们都焦急地喊:“徐知篷,怎么样?”只听到他回答“我站到底了,没有问题.”听到他的回答,我们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立即把手电光集中照到桥下。只见他湿漉漉地站在水中正在寻找上岸的路径。后面还没有上桥的同学连忙走过去,把他拉了上来。 指导员看到人没有事就催促着大家赶路。徐知篷十分狼狈地站在路边,在黑夜的遮挡下,迅速脱光全身衣服,把水扭干,便又穿在身上,随着队伍继续前进。好在是夏天,水温不是很凉。徐知篷喃喃地对我说:“班长,没事,没事。只当是下河洗了个澡。”听了他的话,我能说什么呢? 至今四十七年过去了,当晚的社论究竟发布了什么重要内容,完全没有记忆了。唯有为参加《两报一刊》社论发表的庆祝会,上海交通大学的徐知篷不幸落水的事情依然记忆犹新。 徐知篷曾私下告诉过我,他所学的专业是当时国防建设最需要人才的专业。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企业的领导兼党支部书记,被造反派打成了走资派。他的政审没有过关,没有资格分配到国防造船工业企业,就这样被派遣到了湖南。1970年,我们从军垦农场分配时,他被分配去了岳阳县机帆船航运社,据说当了一名轮机手。学潜水艇设计与制造的大学生,分配去开机帆船,可算是伟大而又英明的决策了。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不是吗? 徐知篷后来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我很想念这位上海的军垦战友,很想再和他见见面。然而亲爱的战友,徐知篷,你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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