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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南津古驿
正文

南津古驿

江代华梁才

一、

出资阳城东门过沱一桥,顺着沱江河一路南行13公里,便来到古驿南津。这条资阳通往资中的公路称为“资资路”,叫起来颇为拗口,但表述是清楚的。“资资路”便是沿着古老的驿道修筑的。在通讯光缆开通前,成渝间的长途电话线也沿着这条路伸向远方。一根根乌黑的木质电杆上,电线像五线谱在天地间铺就,风吹来,呜呜鸣响,奏出曲曲欢歌。

历史退回六百年,巴蜀驿路纵横,长途漫漫;一路风尘,几多艰辛。一条蜀道上起成都下达重庆,老百姓称之为“东大路”。近千里驿路,途经五驿四镇三街子,南津古驿便是其中之一。史料记截元朝至正28年(1368年),始建南津驿站;康熙元年(1662年),设立邮传机构,南津驿站增强了配备,配马夫6人,配马12匹。

为了方便南来北往的旅客、商贾歇息食宿,有利于邮传人员交接换班,供马匹饮水上料,在成渝古道上合理设定铺驿。大概定为十里一铺,百里一驿。五驿有重庆境内的白市驿,来凤驿;隆昌境内的双凤驿,资阳境内的南津驿以及成都龙泉驿。四镇是江津李氏镇,资中银山镇,内江碑木镇,简阳石桥镇。三街指:河街子,史家街,杨家街。古时候,南津驿的驿站,设在下场口皂角树桥旁。南津驿辖四铺:下有冻青铺、新添铺,上有老君铺、飞虹铺。

遥想当年,快马飞奔,马蹄下尘土飞扬,皇宫密报、地方奏折、民生民情在马蹄声中上传下达,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闯江湖,跑码头,有多少文人墨客,富商巨贾乃至剑侠刀客在这里走过;更演绎过多少“一袭红尖妃子笑,快马飞报荔枝来”的浪漫传奇。

在飞虹铺,也即今天南津驿电站处,古驿道是从山上经过,一块块青石板从山脚弯弯曲曲铺向山顶,马蹄印清晰可见,在半山腰处有一丈余宽的石砌平台,路人皆可在此歇息,尤其当年交通不便,板板桥、江家沟一带的农民进城交公粮或担化肥,此处是必歇之地。当年快马也必在此饮水或添料了。

下得山来,路便沿着沱江在山腰间笔直铺开,左边是高高山岭,右边是滔滔江水。而沱江河床却十分宽阔,留下一处大大的沙滩,名曰:白沙坝。江水冲击出约300亩的坝子,土地自是十分肥沃,肥沃得插下一根筷子也会长出绿叶。春天里油菜花开得灿烂,远远望去若一块闪亮的黄金嵚在江边。油菜籽饱满而结实,产量很高。一俟菜籽收过,甘蔗芽很快便冒出头来,三五月便成密不透风的蔗林,待洪水来袭时,甘蔗已根深叶茂,一场大水过后,那甘蔗便疯长一截。冬天里,甘蔗林茂密而挺拔,令路人无比艳羡。当地人便砍了甘蔗,一捆一捆放在公路边销售,过往司机和旅客纷纷掏钱购买。这甘蔗不仅甜脆,节子还长得很长,吃起来十分过瘾。这是上天给当地人的恩惠和眷顾,历朝历代,这块坝子均不交税不纳粮。

走过白沙坝,远近闻名的迎仙桥便到了。迎仙桥是建在清水河汇入沱江的入口之上的,这一弯清水绕过李家沟便在一公里外的李家坝注入了沱江。这是一座三拱石桥,长40米,宽18米,建于1533年。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建桥不仅没有钢筋水泥,甚至连白石灰也没用,全部用大小各异的石料镶砌而成,不但在远古时能过车马,在现代载重汽车同样能过。故事是这样流传的:很多年前,迎仙桥建筑工程正紧张进行着,数百能工巧匠在工地上打着石头。一天,一位衣着破烂的石工来到工地,要求打石头,混口饭吃,工头答应了他。于是,这石匠便起早贪黑干开了。可是他每天翻来复去只打一块石头,半个多月过去了,总管终于忍不住了,对那石匠说:“师傅,你一块石头打了半个多月还没完工,你干的活连饭钱都不够。这样吧,明天你把这石头背上走吧,免得我们再付你工钱。这半个月的饭就算你白吃了。”

那石匠很生气,二话不说,背起石头走了。

很快,桥拱将合龙了,可桥拱顶部那块封笼石谁打的都安不上去,不大便小,不长便短,谁也没有办法。仅差一块石头,这桥拱便合不了龙,新桥便迟迟不能建成,急得总管像热锅上的码蚁。此时,他突然想起被赶走的那位穷石匠,立即派人打听。得知那块石头被放在一农户家中,便决定找来试一试。一班人马赶到农户家,只见一老妇人正在那块石头上捶衣服,便向老妇讲明了事情的缘由。老妇说:“那石匠吩咐过,若谁要用这块石头做桥拱需黄金三两。”总管仅管十分生气,但也十分无奈,便对老妇说:“我们运回去试一试,若能合上龙,黄金如数照给。”

石头很快运回了工地,只听“咔嚓”一声响,那石头不大不小,不长不短,刚好合住了笼口。“太神了!”众人纷纷议论,莫非那穷石匠是位神仙?县太爷得知此事也非常惊奇,当桥完工,请他命名时,他挥笔便题了“迎仙桥”三个大字。

过了迎仙桥,这南津古驿便近在咫尺。南津驿在明朝初年已十分繁荣,镇内有南华宫、龙王庙、古渡摩岩石刻古迹。这里山青水秀,沱江象一段蜀锦,环抱着青石板街和木板楼的古镇。水陆交通方便,热闹非凡。商贾云集,民风纯补,地灵人杰,本世纪产生了两位中国革命事业的先驱和伟大的革命活动家——余国桢、曹荻秋。

二、

在1992年撤区合乡并镇前,南津驿是南津区公所驻地,当年下辖真武、清水、石川、大明、刘家、振书、河东、忠义、观音、南津镇十个乡镇。这古驿便是10来万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镇上设有南津中学、中心小学,教育办公室,这便是全区教育的引领者和最高行政机构;更有区供销社、区粮站、农业银行营业所、社会商业公司、区畜牧站、食品站、税务所、邮电支局、区中心文化站等大小几十个机构。这些机关和部门,无论是行政管理和经营业务都涵盖着全区10个乡镇。因而,人员往来,各种会议便时时举行,这南津古驿便热闹非凡。县以上各级领导机关人员要到南津区以下各乡镇检查指导工作也必经区上中转并由区相关部门人员陪同。区公所成为连接县和镇乡的桥梁和纽带,上传下达,工作安排,指标分解,任务落实,皆由区上完成。但是,这区公所只是县党委、政府的派出机构,工作经费等一律实行报账制,没有财政预决算的权利,这便对驻地的建设发展没有多少帮助。特别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区各部门皆是计划的执行者和监督者,决定权、决策权一律在县级机关。

过去,县上各部门人员下乡办事或检查指导工作都乐意到南津驿,这不仅因为南津驿离县城仅13公里,更因为这个千年水码头民风纯朴,更因为它开放、时尚;对各种新事物和潮流皆收并蓄,十分包容。早年一度流行喇叭裤,上午见县城青年穿了,下午在南津驿便能见到一群喇叭裤青年;城里有什么新电影放映或外来演出,镇上人或搭货车或骑自行车,便第一时间去看了,一切与县城息息相通。

真正的古驿街道是很狭窄的,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从上场口到下场口不过一公里;两边一律木板铺面房,逢场天家家将门板卸下,用高板凳搭起一个个铺面,街市便十分热闹而拥挤。镇上人家所售商品为日用百货、电器、服装、小五金或塑料制品,糖、茶、烟、酒;多为成都荷花池等批发市场进货。这类市场占据着从上街子影剧院到下街子供销社五金门市的好口岸,中间包括一条横街——和平路。四乡八里的农户所售商品从大米到五谷杂粮、蔬菜水果、家禽仔猪等均在下街子一段,摆上地摊,以街为市。上场口则为竹木制品等农村生产生活用具市场,农民卖农民买,生意做得耿直而顺畅。时常是买主问:箩兜怎么卖?卖主答:你看倒给了就是。三两句话便成交。不像镇上人所售商品均有进货价、运输成本、利润等等,因而商品便都有标价签,少一个子都不能卖。

每到逢场天,小镇古街上便水泄不通。虽是隔天逢一场,但周围乡下赶场的人却络绎不绝,有买货的,更有卖货的,也有不买不卖的,名曰:赶耍场。这类人一般两种情形,一种是老年人,在家无事,到古驿休闲品茗会老友,或看场川剧,打牌下棋磨时光;另一种则是年轻男女上街“洗眼睛”,或应媒人之约相“对象”;这类人一般会挤进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或录像;事情成与不成没关系,这次不成下次可能有更好的,双方均不急不躁,乐得赶了一次场。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古驿上有两家茶馆,一家为位于和平路的社会商业茶园;一家为位于上街老油房的区中心文化站茶园,两家茶园均生意火爆。文化站茶园因时时举办川剧座唱、猜灯谜、讲评书等活动,所来茶客便多为离退休人员,镇里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时常是人未到便喊声四起:给张大爷、李大爷泡起,茶钱我开了。茶师便手提铜壸,一边掺茶一边念叨:张大爷、李大爷的茶钱王大爷开了。谢过王大爷。今天你给我给茶钱,明天我给他给茶钱,如此循环往复,这茶便喝得人义而有味道。

也时常有乡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为了调和邻里亲戚之间的矛盾,相约在南津驿茶馆喝茶。这种茶便喝得庄重而神圣,一般在一个小房间内进行,类似于今天的包房。三五个人将茶泡好,长者位居其上位,当事双方各列其左右;老者先听有冤屈者倾诉,一边叭着叶子烟,时不时将茶盖在茶碗中刮来刮去,并不喝,也不说话;如另一方发觉对方所述事实不符,要申辩时,老者便将中指节在茶桌上叩着制止。待到一方陈述完毕,老者便喝着茶让另一方说话,茶师偶尔进房掺茶也不事声张,黙然进退。待双方陈述完毕,老者便出面讲和,时常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重申“和为贵”的道理,或讲一些上辈人如何重礼仪,讲仁义的典故。于是双方各退一步,喝茶聊天,“话明气散”。也有一方严重违规或过份滋事的,老者便会让其摆酒请客,把酒言欢,这算比较大的惩罚了。

三、

南津驿号称水陆码头,得山之灵气,水之便利,这水便与古镇密不可分。沱江水一路冲撞着向南流,在快到南津的老君砣时便被陡峭的山岩挡住了去路,于是乎,只得折向东面,江水在此洄漩着,便留下了深不可测的老君砣。一出老君砣,河床宽阔,江流如平镜,更似锦缎,舒缓而平整,波澜不兴。在高高的黄桷坡下,一块状如芭蕉叶的土地在江边平整的铺开,这便是南津古驿所在地了。山赋予它的雄奇,水给它以灵性;青山永在,绿水长流,这古老驿站便演绎了千百年人间沧桑。宋代诗人王岩作《残冬客次资阳江》中,“依船商女待搬滩”,便是对南津驿码头的描述了。

遥想当年,大小商船沿江而下,歇息南津,码头边将是何等热闹的场面;而富商巨贾们下得船来,在灯笼高挂的镇子里或喝茶看戏或喝酒作乐,这古驿便有了秦淮河边的浪漫情调。老人们时不时便会道出南津驿过去的繁华,说古镇解放前后都很热闹,上下码头每天几十只船进出,运送食盐、黄糖、茶叶等,生意火红。古街两头进出街口有城门,上书“南津古驿”四字。街上旅馆、商铺兴隆;茶馆内扎红宝、扎花鸡笼人声鼎沸;天堂宫、南华宫、碧云宫、牛王庙、马王庙,每到节假日热闹非凡,龙灯、狮灯、天灯从初八闹到正月十六;本地外地的戏班子,你方唱罢我登台。最火爆要数女儿班,一唱就是几十天,场场爆满。

一条古驿道,一条沱江黄金水道,奠定了南津古驿作为川中名镇的地位,成就了它的辉煌。但随着老成渝公路、成渝铁路的开通,古老的南津驿被现代交通工具远远甩开了,但它并没有象一位曾经风流的妇人,被现代文明所冷落;而是象一位优雅的少妇,在青山绿水间涵养着她的风韵,享受一份宁静,一份和谐。清晨,当朝阳在高高的黄桷坡上露出笑脸,薄雾迷茫的江面上撑渡船的老船工将豪杆重重地往岸边一杵,一声长长的“走了……”便开启了崭新的一天。三三两两挑担子、背背篓的农民与船工们说着收成,说着家务,也打着情骂着俏,便过了江。三三两两的小舢板也往码头边靠拢,塑料盆、塑料桶装着的黄腊丁、刺蚌鱼、鲶鱼便端上了岸。“张三娃吃麻了,起码打了30斤。”“李二娃整对了,一晚上可挣好几百元。”这样夸赞和羡慕的话语每天在南津驿上下码头均能听到不少。

沱江河盛产鲶鱼,其肉鲜嫩而无刺,在南津驿一段,上起南津驿电站,下至王二溪则以黄腊丁为著名。这黄腊丁大不过三两,小的仅筷子头大小,和鲶鱼一个模样,但个头却长不大,用泡菜做水煮黄腊丁乃是南津驿的一道名菜,味美而鲜。于是乎,过往客商,外地司机均以到南津驿吃黄腊丁为幸事。

水煮黄腊丁又以渡船码头上的船工做得最正宗。早年沱江水清沏见底,船工们夜里便用鸡肠等腥重的饵料放入竹笼中,再将竹笼拴上长长的麻绳放入鹅卵石沉入江中,将麻绳在岸边系好,早晨一拉麻绳,竹笼里便有一二十条活蹦乱跳的黄腊丁及河虾、螃蟹等,收获不少。

粗陶砂罐在炉子上座着,船到江心,取一小盆江水倒入,水烧沸时先将切好的泡姜、泡辣椒放入罐中熬着,再放入花椒、大蒜,待一罐汤熬得滚沸,再将打理干净的黄腊丁放入,少倾,奇香扑鼻。起锅时放上小勺猪油,这沱江水煮黄腊丁便大功告成了。

镇上人家家都是做鱼的高手,谁家来了贵客,一大早去码头边等着,买上一条鲜活的鲶鱼或三五斤黄腊丁,这招待便办得像模像样了。即便平常,只要家里有老人或小孩,拿上钓杆江边一坐,半天功夫便可收获一两斤肥蟾,或油炸或水煮,均是江中美味。三月里,两岸油菜花金黄的时节,男男女女早早吃过晚饭,拿着电筒,提上塑料桶沿上码头往李家坝或下码头往青石岩方向走去,不多时那八脚横行的河蟹便可收获大半桶。

这“照螃蟹”最为有趣,在宽阔的沙滩上、卵石中,大大小小的螃蟹横行着,爬来爬去,手电光照去,这平时张牙舞爪的恶物便一动不动,“束手就擒”。也有的爬入了离河边几十米的豌豆苗中,浑身上下已无半点水渍,灰头土脸,如饥似渴,被捉入塑料桶仿佛“如鱼得水”一般快乐。

三月里

两岸的油菜花

是否依然芬芳

波光里

渔翁的小舟

可曾荡漾

那矫健的鱼鹰哦

可否仍在飞翔

皓月当空的夜晚

沙滩上还有点点渔火吗

……

这是一位小镇诗人对故乡的深情回望。

沱江河在失去了长途客运的功能后,货运功能也变得较为单一;一是冬天里沿河上下往候家坪糖厂运送甘蔗,二是往南津电站和南津驿下码头运送砂石。三五艘满载的船只,在机动船的拖曳下驶来,“澎、澎、澎”的柴油机声中不时响起一声清脆的气笛,这沱江便立马变得生动起来。船队驶过龙马桥时,能与铁路并行一段,火车在半山飞驰,船队在江中游弋,这景象俨如画家笔下美图。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南津古驿人喝着沱江水,吃着江中鱼,便男人豪放、耿直,女人美丽、大方,亦如江水虽婉婉约约,弯弯绕绕,但心向大海,奔腾而去不舍昼夜。

四、

说南津古驿民风纯朴,有一件事不得不说,那就是刚解放不久的“清匪反霸”运动。南津驿河坝中曾一次枪毙十八人,但没有一人是古镇上的。可见这千年古码头绝不象其他地方一城一霸或各种势力纠结,相互倾轧,动则拳脚相向。即便在后来,南津驿的鲶鱼、黄腊丁,河中沙石、砂金成为走俏四方,能迅速带给人巨额财富时,也未见有什么“鱼霸”、“沙霸”产生。小镇人恪守着一个信条:该自己的是自己的,决不强求。

基于这样的人生态度,古镇人便生活得简单而快乐,无论干什么工作,哪怕是拖板板车,收购废旧物品也踏踏实实。一街上下谁是谁家老人孩子或女儿都认得,相逢一笑,过去常用的问候语是:吃了么?答:吃了!现在女人碰面常说:今天你好漂亮。

当年古驿上生活的2000多人以社会商业公司、区供销社、区粮站职工最多,被戏称“三大家族”,其他单位则人员较少,有的单位一二十人,更有的单位仅三五个人。人员最少的莫过于航运社,两条渡船,四个老船工便组成一个单位,直属县航运公司。上码头两人,下码头两人;一人掌舵一人摇浆。悠悠岁月,滔滔江水;看日出日落,月沉月升,岁月在浆声中流淌。他们的生活是单调的,工作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却载过了千万欢乐,百家忧愁。他们的经营最有意思,乘客上得船来,将挑子或背篓放在船中央,人依次靠船弦两边坐定,摇浆的老船工拿起一只铁皮上锁的小箱子挨个往乘客身边走过,乘客便将三分五分硬币投入铁箱孔中,类似于今天大城市的无人售票公交车。收完费,船尾掌舵的老船工把舵一搬,船头豪杆往岸上一杵,喊一声:“走吔……”船便向对岸划去。也有刚启动船时,岸上一声“等一个……”只要船未过江心,则返回来让其搭船,如过江心,则回一声“下一趟……”径直向对岸撑去。

三五天,小铁皮箱差不多塞满了,上下码头便各派一人前往银行“交款”,相互用钥匙打开对方铁皮箱,稀哩哗啦倒出两堆硬币、纸币,相互清点好存入银行,一人记帐一人保管存折。每个月县航运公司会派一干部到南津驿,每只船便派一人参加会议。航运社以船为家,在镇上并无房屋,更无会议室之类场所,这会议便选在文化茶园中举行,三个人,泡上茶,一人讲两人听,或安全工作,或国家政策,说的人头头是道,听的人默不做声,知道的是航运社在开会,不知者以为是调解纠纷。

在古驿“三大家族”中社会商业以本镇女职工居多,而粮站、供销社则外来男职工多,于是乎,社会商业公司便成为其他单位找对象的“基地”。当年粮站、供销社都是掌握着物资分配大权的部门,十分吃香。但他们又竞争不过县上单位或大型企业,如铁路、石油、烟厂、431等,一句流传最广的民谣是:这山望到那山高,两眼望倒431。说的便是方园百十里女孩找对象的心态。这镇上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便纷纷被这些单位青年吸引了。每到周末,一辆辆崭新永久、飞鸽自行车装扮得五彩缤纷,叮叮当当便驶入了一户户古驿人家,比今天奔驰、宝马、奥迪更拉风。

如果说镇上漂亮女子靠嫁好人家能走出古驿,拥有美好明天的话,镇上男孩便只有发奋读书方可成为栋梁之材,这与大多数历史文化积淀丰厚的古镇不无二至。古驿人家对读书之事是非常看重的,虽然大多数人家并非诗书传家,但可称耕读之家。在结束“文革”的动乱岁月后,每年高考古驿均能考上几个重点大学生,理、工、农、医门类齐全。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是于家七姊妹先后考入了重点大学,有任教育局长的,有任省银行行长的,着实为家人和古驿增光不少。

年轻人都发奋图强,志在四方。老一辈古驿人便坚守着传统,维护着这块心灵的净土。他们和谐相处,古道热肠。有一年一家外县川剧团在古驿连续演出一个月,古驿人为这家剧团的演艺所折服,只要有演出便纷纷购票捧场。却不料剧团演火了便产生了内乱。一天夜里,一副团长乘团长外出,带着全部台柱子和上好戏服以及大量票款不辞而别,另立山头了。待团长回来,只剩下老弱病残,破衣烂衫。团长气得两眼发绿,一个劲用拳头砸向光光的脑瓜。

戏是没法演了,又逢连阴雨,走也走不了。正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遇打头风。”就在那团长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的时候,得知剧团变故的古驿人家这个三五元钱,那个几斤面条、鸡蛋,纷纷送到团长手中,把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感动得热泪盈眶。后来,镇上人又凑钱请来客车将剧团剩余人员送回原籍。临行前夜,剧团人员与镇上川剧爱好者共同举办川剧座唱,一干人马声泪俱下,唱过《桃园结义》又唱《落凤坡》,把个文化茶园唱得热火朝天。团长一再鞠躬,千恩万谢古驿人。

古驿最大的变化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古驿也开始躁动。镇上勤劳的湖广村人瞄准了沱江丰富的沙石资源,在江边支起架子筛石子淘沙金、取河沙。一时间车来船往,马达轰鸣,财源像车轮船浆滚滚而来。日渐富裕的湖广村人大兴土木,短短几年时间,一条农民街悄然而立,幢幢小楼争辉斗艳与青石板小街并驾齐驱。古老的南津驿顿时变了模样。

遗憾的是,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人们尚未想明白,人们道底需要的是千城一面的小洋楼,还是特色鲜明的古街巷。如今走在老街上,见缝插针的小洋楼已将古驿风貌彻底改变。一块块残破的青石板,一栋栋木板房正悄悄述说着千年历史。何时,人们才能拾起这一块块残片,复原她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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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5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