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邻家女孩 |
正文 | 幼年最难忘的是一天清晨,我家地胡同口发现一蓝布包,打开竞然是一个初生婴儿,恍惚记得当时围了许多大人,一对婚后数年无子的夫妻领养了她,我和几个小孩凑到这家床边,好奇地望着那红嘟嘟小孩。以后,小姑娘就总象个尾巴似地跟着我,那年头,每家都好几个孩子,她却是独一个,于是她父母总盯瞩我不要欺负妹妹。我有时去郊外捉蟋蟀,她也会跟随,有时会回来很晚,两家的大人会焦急地聚在胡同口,见到人才会松口气,我也免不了挨父亲巴掌。 她父亲是个小学教师,那年月地位很低,在左邻右舍中一向低眉笑脸,小心小胆的有些过分,而那些工人出身的老爷门,戴着红绣标在人前气宇轩扬。因此,从小她就喜欢在我们群中,嫌弃自己的养父母,她养父的祖上是清朝官员,子孙中有抽大烟的,有赌博嫖娼的,家境才渐渐衰败了,幼年进她家玩,屋里仍有许多古瓷器古家具。她养父总是一杯茶在手,一本书在前,没见他着过急。 后来,学校的造反派抄他家,罪名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她还挺高兴,出来进去的帮着摔帮着烧,而且她知道养父最爱那件瓷器,最惜那本书,最在乎那件家什,就捡她养父最珍爱的,还悄悄对我讲。由于我们许多孩子都知她的身世,很小她就知道自己是弃儿,一打架就被人叫野孩子,她总是故意不听养父母话,让她上东她偏去西。 不久,养母改嫁它人,邻里见这爷倆也是可怜,时常接济她们,她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小学时,她是个说话挺冲,风风火火的女孩,一上中学她就变了,结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出来进去穿着那个年代的奇装异服,晚上还叼着香烟,说话也骂骂趔趔,但见我还是挺客气的叫哥。我打心里不大愿和她讲话了,她后来发展到夜不归宿,晚间常在胡同口见她养父焦急的身影,见人都躲着,似乎有这女儿丢人了。但她越大越漂亮,出落得亭亭玉立,整一个美人胚子,胡同里曾传其亲母亲是芭蕾舞演员,在附近扫听过她。 后来,她对我说其实开始和那些男孩并没什么,只是在一块瞎闹,有时就是无聊在胡同口打发时间。可有的警察联防却楞说她们是流氓,抓她们进派出所,让交代所谓问题,不说就挨打骂,甚至让她们脱掉衣服羞辱。出来后,周围人都不相信她们是干净的,女孩都不愿再与她们玩,家长们也叮嘱离她们远些,破罐破摔的她们也难免男女之事,其中一女孩因私下堕胎而死。 她的第一个丈夫就是中学秘友,佊此知根底,刚毕业就未婚先孕不得不住一起了,因此吵起架来,过去的事成了导火索,孩子成了催化剂。因未到法定年龄,倆人分手她只好代女儿回家。改革开放不久,她就和另一个男朋友去俄罗斯做买卖了,女儿丢给了养父。 她在俄罗斯经商的几年,正是我发觉文革虚度年华,刻苦自学时期。每天清晨,我都会在胡同口小树林读书,也才更多地见到祖孙二人玩耍地情景。有人劝她养父再找老伴,说养女指不住,他憨厚的笑笑:人老了又退休了,把这外孙女看好就值了。早上他会排队给外孙女买早餐,一口口喂,怕热会吹后再尝尝。洗衣服时,女孩会在一边戏水,闲暇会教女孩背唐诗,晚间会在胡同里给她洗澡。常见孩子在前跑,姥爷后面追的情景,女孩得了病,姥爷更是急得吃不香,睡不安,半夜三更奔医院,自己吃饭都凑乎,外孙女却不能受委曲。这些我当初只是印象颇深,真正产生感应的是当自己有了女儿后,看女儿蹒跚学步时的欣悦,听女儿呀呀学语时的欣慰,女儿患病时的焦虑,才明白什么是父爱。夏夜,无数次见小女孩在他的低缓的摇篮曲中酣然入梦。小女孩也非常懂礼貌,聪明玲俐人见人爱,每当听到左邻右舍的赞美,当姥爷的会高兴地合不拢嘴。 小女孩快上小学时,她妈妈回津了,是被抬回来的。她在俄罗斯作生意时受了风寒,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第二个丈夫虽然结婚了,但在外边又养了一俄罗斯女人,她明白和男人的关系以名存实亡,当地的气候与医疗条件也不允许她再呆下去,想活只能回国。 这一来,她老爸的负担更重了,每天伺候完小的再伺候大的。开使她几乎不能自理,是她父亲每天精心照顾,东家西家的找偏方,日日煎药。夏天平房里酷热,我家门前有个楼档子,有阴凉和风,她父亲经常背她出来,放在竹椅子上,和胡同里邻居唠咳。从来没有见她父亲发过火,有时她因病着急,父亲会如哄外孙女般哄女儿,小女孩有时会努着嘴说,姥爷有了妈妈不爱自己了,逗得一旁的人都笑。那时节人门没什么娱乐,夏天的晚间人多聚在一起聊天,时间会过得很快,心情也出奇地好。有时她父亲会把未熬的药也端来,随便放在谁家的炉火上煎,于是夏天的夜晚胡同里总漾着一阵阵药香,清晨胡同里总有药渣,迷信的人讲药渣倒在路中央会把病带走,她爸爸并不迷信但一直这么做。 渐渐地她的病居然好了,可以向正常人一般走路了,人也欲发开朗自信,加上她原本是个俊俏女,美得让人不敢看了。后来她跟我讲,刚回津城相当绝望,甚至几次动过轻生念头,是其养父每天不厌其烦讲,人这一生不会都一帆风顺。在家里爸爸每天为她念诗。拉小提琴,讲笑话作鬼脸地逗她开心,加上女儿那么乖巧可爱,她才渐渐觉出自己应该好好活着,看着日渐衰老的养父和稚气未脱的女儿,她才感到为人女为人母的责任。 后来,她又遇到一个男人,是在看病期间认识的一个医生,对方知道她的全部故事,先是对她的遭遇同情,继尔钦佩她的养父,顿升爱慕,这男人和她父亲一般照顾得她无微不至,她们相爱并结婚了。结婚后,她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罐里,原以为只有父亲才会那样无私地爱,如今方知也有这般爱妻子的男人,但她有时会闹点任性,怀疑他的真诚,认为对方是因为自己漂亮出众。养父不失时机地告诫她:爱是互相奉献互相珍惜,夫妻之间爱愈深也只能说容忍度更大。爱如一本存折,都不要亏空太多,爱如一精美瓷器,任何裂痕终生难消,当一方有意无意总是索取,总去制造裂痕会有一天突然发现,一切都在可爱没了。 如今,时常在街上看见她开着一红色宝时捷,笑得温柔甜美,一付贵夫人相,自己开一时装店,人前飘逸成熟,落落大方。她女儿以去英国读博士,还常会在视频中提到我,这个一领女儿去公园就代上她的叔叔。她说女儿每次第一个问候的总是老爸,她也承认如果不是父亲,女儿不会这么出息。她曾提起幼年,一次父亲将捉住的蝴蝶给其它女孩,自己耿耿于怀,父亲告诉她:人活世间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可无爱人之心,善待它人才会被人善待。 她养父以八十了,依然满面红光,身体好得出奇,爱穿一身运动服,骑一跑车那都去。在我的摊子前,谈他出国旅行的见闻,谈社会问题的热点,每每滔滔不绝。人啊,到这般年龄依然如此,才真正叫活出了风采,而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每一个作父亲所梦寐以求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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