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一座村庄的消失 |
正文 | 一个村庄的形成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这中间经过多少代人的繁衍和更替,恐怕没有人会弄得清。但是,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这座古老的村庄就在挖掘机等大型机械的轰鸣中化为一片废墟,继而被夷为平地。 我在已经不是村庄的村庄中蹒跚独行,泥土的气息和空气的味道依然如故。但是,到处的残垣断壁却残酷地提醒着我,村庄已经消失。 据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邹县志》载,该村建于明朝嘉靖年间(1522—1566年),东、西故是一个自然村,原名崮岭。当时人少地多,需雇外地穷人种地,改名为雇下,后演化为故下。1943年分为东故下、西故下。 凡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陌生人,是分不清哪是东故下,哪是西故下的。而我恰巧就居住在两个村的交界处。在我家院子外面是一条南北大路,路以东是东故下,以西则是西故下。我记事的时候,东故和西故中间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沟,被两个村的人们称为围河子。沟以西叫围子里,以东叫围子外。维系两个村的是搭建在围河子上的一座简易的小石桥,简易到没有护栏,几块石板就那样横跨在小河沟上。 在小石桥的北侧,原来有一座土地庙,当地的老百姓都尊称佛爷店,据说最初里面供着土地爷和土地奶奶,香火也许鼎盛过一段时间。 出了我家大门,往北一点,在围河子东边栽着一棵硕大的皂角树。枝叶里有鸟儿啁啾,树下有婶子大娘们在念叨着家长里短。女人们纳着鞋底子,老汉们抽着旱烟袋,日子变得很短,味道却很甘冽悠长。那些密密匝匝的岁月里,浓荫底下一直是精彩的戏台,光阴荏苒老幼更迭中,枝杈下面又是村庄传播新闻的会场。每逢夏天傍晚,忙碌了一天的邻居们,在家洗完澡,抑或呱嗒呱嗒拉起了风箱,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就冒出了炊烟。不一会就会纷纷端着饭碗走了出来,讲究点的,手里拎着马扎,有的干脆就地找个砖头、石头,就地围成一圈,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碗里的糊糊喝得山响。有的也许会去邻居的碗里夹上一筷子菜,或者干脆换着吃,然后各自夸着对方的女人手艺巧,饭菜做得香。 夜幕降临了,月亮慢慢在东方露出了半个脸。人们各自从家里抱来了席子、草苫子等,在树下草草扫了一下,然后铺上席子或者草苫子,美滋滋地躺上去,伸个懒身。然后慢悠悠地摇着芭蕉叶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啦起来。话题从庄稼的好坏开始,然后就是今年的天气、国家的形势,慢慢地,不知谁谈到了女人,于是,引起一阵嘻嘻哈哈…… 我从孩提时就穿行在两个村子之中,有时候是提着瓶子去西边村子唯一的代销点打酱油,有时候是去围河子里的卫生室买药,更多的时候是跟着母亲去西边不远的石碾推碾子轧粮食。从东走到西,再从西回到东,丈量着时光,丈量着岁月。 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村庄由小变大,由贫穷变得富裕,村庄的故事也越来越多。在四五百年的历史演变中,有人发现了一条用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那就是如果东故下村有谁家的老人走了,西故下村在一两天内也一定会有一个老人故去,于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就感叹说阎王老爷不喝单汤,于是,面对死亡,人们也都坦然处之。村庄很大,两个自然村加起来有四千多口人,血脉紧紧相连。从东头到西头,有二里多路,南北也有一里多;而村庄又很小,谁跟谁是一个老老爷,谁跟谁家是儿女亲家,亲戚连着亲戚。村庄总是有血脉的,维系村庄情感的往往不是物质,不是利益。村庄里最容易忘记的恰恰是仇恨、是纠纷。村里人最注重感情,再大的矛盾,谁家老人故去了,都会念叨着老人生前的好,自发地聚在老人灵前陪着孝子掉掉眼泪;谁家娶媳妇了,都会随点份子,甩开腮帮子,把酒杯碰得叮当响。谁家盖房子,不用吆喝,肩上扛起铁锨围上就干,没有一点二味儿。 这就是乡村。 村庄的小路上,总有推车的,荷锄的,担担的,割草的,络绎不绝。地里的活干完了,离村庄就近了。走在开满鲜花的原野里,穿行在随风起伏的麦浪中,心是美的;看着笼罩在村庄上空那袅袅的炊烟,听着谁家母亲呼唤贪玩迟归孩童的声音,人便醉了。 哦,村庄原来是家。 不管是在天南的,地北的,当官的,还是经商的,混的光鲜的会衣锦还乡,混不转的也会感叹幸好还有个家,无论贫贱富贵,故乡总会像母亲那样宽厚慈爱地接纳他。每逢清明寒节,总会有人赶回来祭扫一下祖坟,看望一下老宅,认一下族亲。有多少人离家多年不见,到末了由儿女们抱着一个小盒子,也得回来,叶落归根,睡在故乡的黄土里,就等于睡在老娘的怀里。 哦,村庄原来是根。 村庄会消失吗? 村里的上了岁数的老人说,村庄经历了多少年了?发大水没消失,连年大旱没消失,日本鬼子来了没消失,三年自然灾害没消失,怎么会消失呢?消失的只有村庄上的人,而村庄是铁打的。村庄的种子遍布天涯海角,村庄的儿孙遍及五湖四海。村庄是一本书,它记录着村庄的历史;村庄是一个标志,它已经牢牢地标在地图上,刻在人们的心里。 但是,村庄终归还是消失了。 村庄的消失源于在它800米深处有着丰厚的矿产资源。早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勘探队就在这儿安营扎寨,继而勘探出这一代有着厚厚的煤层,然后村庄的东边建起了南屯煤矿。也就在那个时候,就注定了这个村庄最后消失的命运。 一直以为村庄消失是很遥远的事,也许它永远就不会消失。但是,现实总归是现实。当拆除房屋的机器无情地将冰冷的铁臂刺进每一座房屋的时候,我的心揪紧了,疼痛了,随着一声声轰隆隆的巨响,伴着一阵阵尘土飞扬,这座历经了四百多年沧桑的村庄化为了一片废墟。 南飞的燕子回来了,在空中打着旋,啾啾的呜咽着。燕子啊,你是不是找不到建在房檐上的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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