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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散文灰色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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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

灰色濡染

双峰/游延年

这个叫做“雪峰集团”的国有大型水泥企业,经过市场经济海啸之后,留下一片萧条景象,渐渐地消逝在人们的视线里。但是,我依然是那样地怀想它,因为它曾经开垦过我的人生荒地;我依然是那样地痴恋它,因为它曾经珍藏着我的青春日记。

▲ 前方是迷雾,走不走只有自己最清楚。多少的辛酸苦楚,我不敢轻易表露。仅有的期限与时间我换做赌注,不要等到时光落幕。——银葬·《逆流曲》

1978年的冬天比以往要冷得早一些,11月份就迎来了雪花,这在江南小城是极少见到的。

我的心境,犹如这季节一般,热血被冰封得几乎凝结。又如迷失在深渊里,越往前走越是寒气逼人,以至于时不时地打着冷颤。

三年前的春天,一声“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一朵大红花,一套欢送锣鼓,把我们这些高中毕业生的心点燃得火热火热的。可是一到广阔天地里,青葱的光影就渐渐地失去了“大有作为”的色泽。剩下的,只有那苦涩涩的红薯白酒一杯一杯地倒进腹内,麻醉着本来已经麻木了的灵魂和躯体。

高考落榜以后,我的情绪愈加低迷。满腔的懊恼,就像茶壶里的饺子,有嘴倒不出。每当夜深人静,我常常把自己笼罩在漆黑里,对着孤寞的空间愤愤地骂道:“他妈的,全是骗子!”但是,我又不知道这到底是在骂谁?

我甚至有些后悔,没有答应老支书“入党”和“保送上工农兵大学”的条件,娶他大我三岁的女儿为妻。可是,当时却是那样地大义凛然:“决不拿人格来做交易!”如今想来,人格只不过是一张面具而已。说穿了,其实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延年,该起床啦,要上课了呢!”是代课老师曾艺华的声音,柔柔地,像甘露在滋润着焦灼的心田。“昨晚叫你别喝这么多,就是不听。抢了你的杯子,反而用酒瓶喝!唉......”

人在逆流之中,只想捞一根救命稻草,明明知道它系不起自己的沉浮,但求生的本能又不得不做出无奈的选择。

“我想去参军!”我对艺华说。

“你......行吗?”她惊诧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弱小的身体,还有超过了两个月的规定年龄。“你爸不是区里的武装部长吗?”

“爸爸说,这次招的兵都是要上战场的啊。”她看到我心意已决的目光,又说:“那我去给你想想办法吧。”

我去过她家一次,却是郁闷而归。她爸爸是副科级干部,在当时可算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政府官员了。我家是普通的工人阶级,爸爸虽然是木工厂的厂长,但只是一家集体企业,员工还不足100人。言谈举止之间,我看到了她爸“门不当户不对”的眼神。受到藐视的自尊心逼迫着我发誓,再也不迈进她家的门坎儿。“你啊,就像街道上的青石板,又沉又硬。”艺华嗔怨着,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来填表吧。哦,你还要写一份《入伍申请书》呢。”艺华领来了《入伍志愿书》和《入伍登记表》。“年龄就写《上山下乡光荣证》里那个错的,小了半岁就符合政策啦。填好表后,你直接去找民兵营何营长签字盖章就是。”

可是,我还是没有去成,因为她爸知道我的真实年龄。艺华为这事和她爸吵了一架,甚至连代课教师也不干了,她说她无法面对我。

一个月之后,妈妈冒着寒冷在区委书记的办公室门口守了三天,终于争取到了一个招工指标。她红肿得像包子似的手里拿着《招工登记表》,对我说:“崽啊,尽管这是一个飞尘满天的厂子,但妈妈确实只有这份能耐了。”我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是在感谢母亲,还是在泪别过去?!

雪花依然在飘着,但是我的心里已经暖和了很多很多。

▲ 同样的一瓶饮料,便利店里2块钱,五星饭店60块。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所在的位置。找对了自己的位置,你就能把自己的价值实现出来,放错了位置,你只能被埋没掉。——于丹·《人生感悟》

古城新化西北方向2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延绵起伏的石山,因为形同脱缰疾驰的骏马,所以当地人叫它“天马山”。清代翰林伍毓崧曾赋诗描述着家乡的这座山:“天马岂从西驻南,因何终日系江潭。霜蹄应得腾空去,逐电追风播美谈。”

然而,天马横空了上千年,这里仍然是一片荒凉的脊梁。真正让美谈变成现实的,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国家在天马山下建起了湖南省的第二大水泥厂。

我来到工厂的时候,眼球瞬间惊赏得犹如两个大句号。厂区方圆有3公里,全部用水泥围墙圈了起来,俨像一个灰色的“方城”。高耸于空中的烟窗仿佛巨大的油画笔,柔和地调配着灰白的色彩,然后轻轻地喷洒在建筑物和植物之上,使它们增添了厚实而更有了立体感。

生活区在城外,新工连宿舍刚刚建好,墙壁上还有着湿湿的感觉。报到的地方,聚集着100多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们说话南腔北调,看来是从全国各地招来的,但是本省的占了一半以上。

我粗粗地扫视了一下人群,其中有五六人似曾相识,应该是和我一个县城的。最熟识的只有刘锡文了,我们是孩提时代的邻居伙伴。他爸爸是皮鞋厂的厂长,我喊“刘伯伯”。后来,他家搬到皮鞋厂去了。

我分配在制成车间的喂料机岗位,刘锡文去了包装车间当插包工。他告诉我,我们的岗位是厂里最差的,有关系的都比我们要分得好一些。我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在这里我确实没有一个熟人。

师傅叫罗浦生,是从农村当兵退伍后分到厂里的,只读了小学三年的书。我拿着笔记本向他请教时,他笑了:“这不是读书,是操作。”然后,用手点着仪表上的指针说:“这个针只能在这里上下摆动一格,磨出来的水泥才会合格。”

“为什么呢?”我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师傅是这么教我的。”

“要是仪表坏了怎么办?”

“立即报告班长,要车间派人来修。”

“我们为什么不修?”

“哪来这么多的为什么,我只知道分工不同,按要求喂好料子就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他又把我带到外面的三个喂料机旁,分别指着转盘上的料子教导着:“灰色坨坨是熟料,沙子一样的是矿渣,白色块块是石膏。”喂料机的调节器,是方向盘似的转轮,往左边转,挡板靠近机壁,料子就下得少,往右边转,下料就多。

我认真地听着,并把这些记在了本子上。再要继续听时,他却说:“完了。”

“就这些?”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工作。

“是啊。别看这么简单,但责任心十分重大!尤其有两点,你必须记住:一是如果指针摇摆超出范围造成产品不合格的话,就会扣全班人的工资和奖金;二是如果厂领导或者车间领导巡查你不在岗的话,就要扣你的奖金。”

我“扑哧”地笑出了声来,但看到师傅严肃的表情,我又不好意思太放肆。

半个月后,我跑到车间要求换工种,理由是这工作我已经学会了。“你说什么?简直是胡闹!”胡主任诧异地看着我,但见我天真的样子不像是胡闹,又说:“工种是相对稳定的,有的人在一个岗位干到退休呢。想换就换,那不乱了套啦!”

“啊?”我不解地看着主任,但没有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值班室像樊笼一样,每天束缚着我在几平米的空间,重复着单调而又无聊的劳动。耐不住寂寞的我,于是迷上了读书和创作来消磨着时光。

生产副厂长姓戚,是一位50开外的北方人。虽然长得肥头圆肚,但最关心一线工人。他每天有一个习惯,夜班的时候总要到每个岗位转一转才能安心睡觉。若是发现有人打瞌睡,他要不捏捏鼻子,要不弹弹耳朵,弄醒当班人后不愠不恼地说:“夜班是很辛苦,但多走动走动就不困啦。”工友们很喜欢他,喊他作“戚老爷”,他笑眯眯地答应着:“呵呵,这称呼好,亲切着呢!”

一天晚上,他巡岗时看到我在看书,便要过去翻了翻:“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是一本好书哦。小伙子不错,既上了班,又学到了文化,这个办法值得在夜班推广。”自此之后,岗位上增设了《阅读栏》,里面放着一些《建材》、《水泥》之类的杂志和几种级别的报纸。

厂里的高音喇叭里,播出了我采写的新闻稿件。胡主任开始对我刮目相看,并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表扬着说:“你小子还是一个人才哦!以后不光只写你们班组,还要多写写我们的工段和车间。对了,车间里的黑板报就交给你去办,我也给你发稿费。”

黑板报在厂部办公大楼的前面,宣传科是第一块,接着是矿山、原料、烧成、制成、包装五大生产车间和汽车队的。每月出一期,月月都要评比,奖金分别为一等奖1元、二等奖8角、三等奖5角。我得一等奖最多,连宣传科的戴科长都知道了我的名字。

戴科长真正看上我的,还是在《喜庆建国30周年——全厂职工美术、书法、文学创作大奖赛》中。三个一等奖,都被我一个人夺得。领了15元的奖金,我和刘锡文饱餐了一顿,喝的是茅台。我的记忆里,那时候的茅台酒只要12元钱一瓶。

春节之后,我被借调到宣传科当起了宣传干事。尽管是以工代干,但听着昔时的工友们叫着“游干部”,我的心里就甜滋滋的。

▲ 任随你,远看近看,前看后看,紧看慢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横看竖看,便是好耍又新鲜。脑壳一转,面孔说变就变;眼睛一眨,不过瞬息之间。——阎肃·《变脸》

“同志们,我们现在开宣传工作例会。”戴科长是转业干部,在部队时就是副团级。40多岁的他,说话办事依然保持着军人的作风。每周星期一上班后,都会一本正经地开着只有四个人的会议。

咪了几口刚刚泡好的热茶,他点评着工作:“老肖,你是老宣传了,这么大的省属企业近一个月都没在省电台播发一篇新闻,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到位呢。”

点燃了一根香烟,他指了指我:“小游,我们广播站的新闻稿件还少了一点,新闻是跑出来的,多下车间去转转,企业台就要突出企业的特色咯。”

烟雾在头上弥漫着,他清了清嗓子:“小陈,你虽然要奶小孩,但每天清早六点半必须准时开机播音,上个星期你有一次就迟到了五分钟哦。”

会后,肖副科长爱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只会‘呢’、‘咯’、‘哦’地做报告,你写过一篇报道吗?我还比你大几岁呢,也好意思来批评我。”

这位以前子弟学校的中学语文老师,调到宣传科七年多了,可是当副科长还不到一年,他总结自己是“老师本色不改,心里有话就说”。所以,前几任科长都不喜欢他,甚至还给他封了一个“肖唠叨”的雅号。

我听了他的故事,淡淡地笑一笑,觉得这个有点迂腐的小老头既可爱又可怜。当然,也知道他的牢骚并不是针对着戴科长。因为如果没有戴科长推荐的话,只怕他还是一个“老字号”的宣传干事。

他还常常提醒我:“你现在还是临时户口,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埋着头儿做事哦。”有时又神秘兮兮地补上一句:“这大楼里内奸多着呢!”

我会意地点头感谢,明白他是出自于内心的关怀。因为在这大楼里,稍不经意的一句话,就会很快地传到领导的耳朵里。尤其是事关切身利益的时候,你只要看一看领导是微笑还是严肃,答案全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厂团委书记换届那一年,科班出身的小杨跃跃欲试。大学同学小张成为他竞选的核心智囊,授计他约车间的几个团委书记吃饭并拜托投票。谁知在选举的前一天,他被组织部门和纪委部门的联合调查组找去谈话,不仅被确认为不正当竞选,而且还落了一个“留党察看”的处分。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铸成铁证的告密人,竟然就是他的那位同窗高参。

几年后,我在省城一学府读委培生时,遇上已任报社记者的小杨。他邀我小酌了几杯,对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人啊,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了要当团委副书记,却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你想得到吗?还是上下铺的同学呢,简直就是一个政治流氓!”

我听着,无语。我在深思,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的人许多的事真的是防不胜防。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唐代曹松《己亥岁》中“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诗句,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 人生在世,每时每刻都不离开与人打交道,待人处世与每个人的关系,犹如鱼得水一样,须臾不可分离。然而,世事如井水,如何探得其中深浅,最终达到如鱼得水的境地,却需要下一番功夫。——李宗吾·《厚黑学》

读完大学回到厂里以后,我也卷进了政治漩涡之中,并且是那样地突然甚至是那样地身不由己。

这时,国家正处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初始期。新上任的厂长是一个湖北大汉,看上去应该超过了一米八。稀疏的头发,被油撸成几绺青丝顺溜地粘在秃脑上;杏红的鼻头,像一颗玛瑙装饰小品精巧地镶在脸颊中;笔挺的西服,却总是裹不住地球仪似的肚腹而垂帘成了两条大弧线。人们背地里叫他“三圆老板”,细细品味起来确实是一个十分形象的。

我拿着《工作派遣单》来到保卫科,谢科长正要签“同意接收”。电话响起,他接过一听,笔停在了空中。“厂办罗秘书要你马上赶到老板那里。”

和老板面对面还是第一次,我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宽而大的老板桌旁边。“三圆老板”穿着灰色的西装,我猜想这应该是他多年来形成的喜好,既彰显出曾经飘洋过海接触过外国文化的风度,又体现了长期工作在水泥建材行业每天都能看到的颜色。

“呵呵,小伙子文质彬彬的,不错。你是学法律的?”

“嗯,是厂里送去委培的。”

“好,好,学法律的就好。”

“?”我一头雾水。

“没事了,你走吧。”他拨起桌上的电话号码,然后对着话筒说:“小罗,你去请彭书记来我办公室。”

第二天,我接到了《人事任命书》,内容是:“为适应新形势下经营战略发展的需要,加强法律事务和经济合同的管理,经厂党委研究决定,设立厂法律顾问室,与厂长办公室合署办公。兹任命游延年同志为厂长法律顾问、厂法律顾问室主任、厂长办公室副主任,副科级。”

罗秘书告诉我,企业法律顾问是上面要求必须配备的。彭书记看了红头文件后批示:此职非常重要,建议在本单位选拔,一是可以节省这笔聘金,二是可以随时处理法律事务。

人的运气来了,不知道哪块云会下雨呢!这句话是谁说的不记得了,但是我觉得我现在就成了那块下雨的云。

当然,是云儿就有飘忽不定的时候。这次升迁,让我尝到了左右不是人的滋味。主意是书记提的,老板就以为我是书记的密探;人员是老板定的,书记则以为我是老板的心腹。他们的秘书们都话里有话地旁敲侧击,我只能支支吾吾地“哼哈”着,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的人”。降落伞挂在树杈上的跳伞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正是我此情此景的亲身感受。

有人曾经问我,什么是人生?我说,人生是一本耐人寻味的书籍,每个人都在围绕着书中“关于我”的试题,无时不刻地思索着演算着求证着......

然而说心里话,直至今天我依然也没有想出答案。

朋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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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4:3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