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推着爹爹去村外走走 |
正文 | 爹爹今年已经八十九岁了。六年前母亲走了,爹形单影只,踽踽独行于老家空大寂寥的宅子里,在无边的寂寞里度日 。几个月前爹得了一场脑梗,幸亏三哥送医及时 ,但依然将爹折磨的连走路都困难了,拐杖、助行器都不如轮椅了,趁着假期,带上妻儿,回到乡下老家,推着爹爹去村外走走。 一见到我们回来,老人家竟孩子般哭了起来,是激动,是想念,是盼望已久的亲人突然出现,让情感无法自抑······ 一把搀扶住老爹,我眼圈也红了,不敢和他直视,抬眼他望,院子里那棵香椿树枝繁叶茂、粗壮挺拔——儿时的夜晚,在村外看露天电影回来已经是半夜了,我骑在爹爹脖子上,那时那棵香椿树还很矮 ,漆黑的夜里,树枝碰着我的头,一下子就把我绊掉在了地上······为此爹爹愧疚了几十年。而今,那棵香椿树一如年轻时的爹爹,健硕高大。 爹是种庄稼的好把式,是生产队里的老队长,地里的庄稼活从没落后过。 “我们去村外走走吧?” 去村外走走——现在对腿脚不方便的爹爹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爹很高兴我们的提议,让我们给他换衣换鞋,弄得像过节出远门一样隆重。村子里,我那儿时的小伙伴们如今也都在全国各地打拼江山,成家立业,在老家难得见上一个。城市里大量建房,出现了"鬼城",而在乡下,那些“荒村、空村”到处都是,偌大一个村庄,仅剩下几十个人、几个人,有的甚至空无一人。推着爹爹走在村子里,他无比的激动:这里是你二叔家,那是西头你三婶。“你四表舅你都不认识了,小时候,他背你,你一泡尿给他浇的顺脖子流。”——像我这样除了上小学之前很少在家待的人,根本分不清村里老人家的辈分和称呼。每遇见一个人,爹都给我详细的介绍,连他们的地里收成、猪牛几头、子女成就都一一道来,快九十岁的人了,依然头脑灵活、思路清晰,一点也不糊涂。 不觉间我们来到了西北河林场,这里是爹从队长位置退下来之后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像审视老朋友一样,爹仔细寻找着记忆中的痕迹。——我们是豫西南的一个平原村,有四个生产队,一千来口人,每队派一个可靠的人在林场值守。林场表面上看去是一个休闲自在之地,当年在村里就流行这样一首调侃歌谣——“娃儿娃儿,快点长,长大你也上林场,坐凉阴儿,拿高分,没柴火烧了砍树枝”。但实则一点也不轻松:年年育苗补栽,处处提防破坏,有人偷砍竹子松树做电视天线杆儿,有人偷树做房屋檩子,有人将牛羊赶入林场吃小树苗子;林场里有成片的竹杆园子,大片的松树林子,其余的多是榆、楝、桐、椿、槐、柳树等。 特别是柳树,尤为金贵,多择水而生,家乡俗语说“前(院子前)不栽桑(树),后(房后)不栽柳(树),院里不栽“鬼拍手”(杨树风一吹会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乡下叫“鬼拍手”)。人们对柳树是既忌讳又喜爱——“死人难占活柳木”,都说用活柳树做棺材,埋在土里经年不腐,是上好的棺木材料!林场挨着河边生长的那棵最大的柳树,是村里人公认的给德高望重的老党员海振大叔办后事用的。后来,我离开了村子去外面读书工作,林场也承包给了个人,听说海振大叔走的时候那棵柳树也早已被卖掉了······若是在炎炎夏日里你走进林场,一下子像进入了一个避暑山庄。茂密的树木郁郁葱葱,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感觉气温陡降,顿觉凉爽! 而今天在这里,我们看到的尽是些稀稀拉拉的树毛子,原先的林场也被砍成了荒地。爹爹心情异常沉重,说现在的人功利、短见。 来到河边,昔日那大片大片的沙滩不见了,河里的深潭也淤平了,水中的“窜白跳子”(鱼)也没了。成了污浊的臭水沟子了,昔日那条河是“清凌凌的水蓝莹莹的天”。晌里,大姑娘小媳妇在河边洗衣浆布,孩子们则在河里嬉戏捉鱼。到了傍晚,劳作了一天的汉子们,伴着夕阳的余辉在河里畅快的裸浴。如今,这情景只能在记忆里搜寻了。 推着爹爹一路走来,我们都累了,五岁半的儿子倒是精神头十足,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好玩:红薯为啥埋在土里?花生咋不结在秧子上?那牛拉过屎怎么也不擦屁股呀?把爷爷问得一愣一愣的,答不上来。他还调皮的在地里上蹿下跳扮演铠甲勇士,变身合体打怪兽,爷爷直夸他学得比电视都好看,乐得合不拢嘴,心情大好! 在路边歇息的时候,爹爹又唠上了,他不屑于我们的城里生活,(这也正是他在城里待不惯的原因) 。说那鸽子笼般的单元房,家家关门闭户过日子,过个马路提心吊胆半天不敢动。还说瞧你们那日子过得,睁开眼都得花钱,没钱你想上个厕所都难。又说,你看咱这乡下,天高地阔宅院大,不比城里别墅差,皇粮国税都免了,种地还额外补钱呢!地里产那粮食呀,菜园子瓜果蔬菜呀,堆天拥地,吃啥有啥,那点不比城里呀?家里多好,早点回来吧,啊?! 远处,一只羔羊正在跪乳······ 不觉间又转到了责任田边,爹爹的精气神又足了,指着那黄橙橙的玉米棒子说:“估计这一亩地产量起码在千斤以上 ”。说起庄稼和收成,爹爹如数家珍。 另一边地里,那不沾亲的六叔家,正在收花生,拖拉机犁出了一地白花花一片的花生。见我们转过来了,六婶不由分说,撕扯着硬是送给我们一袋子几十斤的鲜花生!无功不受禄,这让我情何以堪啊。——几十斤鲜花生也许值不了几个钱,但若一定要用金钱去衡量的话,便是对那份浓浓乡情的一种亵渎。我想:农村老家里的人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厚道、善良、淳朴的“乡亲情”,才是漂泊在外的游子们魂牵梦绕的“根”,是我们农村里真正的“村魂”! 推着爹爹村头转,他感觉自己像个凯旋的勇士般自豪,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们,个个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让他骄傲。而这样的儿子,竟孝顺的推着他到处转悠,真给他长脸啊!他甚至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一个糟老头子了,他自信满满,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领导着几百号人、让人敬重的老队长的时代了。心情那是大好啊! 转眼假期就要结束了,临别时,爹拉着我的手几多不舍几多无奈,让我揪心。我甚至害怕和爹爹对视,我担心我们双方的眼泪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泄不可收。——记得在小时候,爹要去县城办事,我抱着爹的腿哭喊着不依要去,爹二话没说,抱起我背着就走了,往返四十多里地怕我累着,一步都不让我下地走。如今爹拉着我的手不依不舍,让我无比心酸。他那紧锁的额头上,岁月侵蚀与雕刻的痕迹愈发的明显。我挚爱的老爹啊,我在心里说“只要您在,我必常来!” 说起这个假期,真是惭愧,没带老爹去名山大川,而是推着他老人家在村头“旅游”,聊聊家长里短。但我知道,爹的内心并不在乎去了哪里,花费多少,买了什么,而在于,这个假期因我的回去而带给爹的那份愉悦的心情! 这个假期,一无所得却满心欢喜! “下个假期是在何时?”——爹一定会掰着指头算日子! (姜国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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