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一条小河的死亡 |
| 正文 | 最近，流经小城天都市的一条小河摊上事了。 这条小河没有名字，本地人叫它护城河，城市一发展，现在它实际上是内河了。外地人随着天都市名称它为天都河。它是这座小城的母亲河，很久以前它是一条很美的河流，现在也算是一条景观河。小河历史悠久，柳宗元发配途经此地，曾经写下短文赞颂它。当然，那时小城也不叫现在这么大气的名字。 据历史记载，这条小河曾经美丽过，流水潺潺，荷叶田田；岸柳成行，芦苇葱茏；曾经是常年水清鱼跃，有过渔舟唱晚的迷人画面。那时候的人敬畏自然，夏天欣赏它的狂傲不羁，春秋欣赏它的细流涓涓，冬天欣赏它表面十里冰封的宁静。现在的人们是战天斗地擒龙王，早不把大自然放在眼里，关注的只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条小河，有它不多，没它不少。没有河流的地方多了，不照样欣欣向荣？ 人多了，水就少了。近半个世纪以来，全球缺水，小河也概莫能外；更加上在小城上游还修建了一座水库，小河基本成了一条季节河。 除了多雨的夏季，小河一年三季基本断流，裸体的小河就失去了往日的气势和美感，这反而为河道采砂创造了极有利的条件，为天都市创造了不少“鸡的屁”；不仅为房地产大发展提供了建筑材料，也创造了不少就业岗位。小城的高楼大厦都有它的奉献。当然，采砂也在小河河床里留下了一个连一个、大大小小的坑塘，整条河床就像经历一场恶战被炮弹轰炸过后的战场。 难得上上一任市委书记在小河流出小城的下游建起了一座滚水坝，使得城内这一段河里复以常年有水，淹没了淘沙留下的千疮百孔，小河看上去颜值大提高。现在人们说起来还在念叨那位书记的政绩。但是，走出天都城外，小河的上下游还是裸露的河床，一沟乱石。在户籍二元结构的国情下，小河也是城乡大不同，一条河流两种命运，城内这段小河水波荡漾，很有点儿受宠翘尾巴的样子。可是现在它有麻烦了。 夏天，有水的小河是天都市草根市民纳凉休闲的没有去处的去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死水时间长了，三伏天气温又高，小河就弥漫着一股臭气。草根市民舍不得开空调，河边空气虽然不清新，但毕竟凉爽一些。因为水臭，没人下河洗澡，也从未发生溺水事故，好多年相安无事。 可就在今年五月的一天晚上，意外发生了。一醉酒者为逃脱交警酒驾检查，车开的那叫一个生死时速，不快不行啊！后面的警车“呜呜”叫着紧追不舍啊！以前法制没有今天严密，车也没有现在多，压根儿没有酒驾这个事。酒驾司机本来就神志不清，更加上慌不择路，连人带车开进小河，不幸溺水身亡。如果河里没水，司机顶多受些伤，不至于死。小河莫名地成了“杀人凶手”，突然成为市民街谈巷议的话题。 河边纳凉的市民议论纷纷，这一河臭水吞噬了一条性命啊！渐渐地，大家从指责小河开始深究人车坠河责任。先是指责交警没有人性化执法，查酒驾搞“宜将剩勇追穷寇”，落水后又不积极施救；继而指责政府不把河道安全和沿河路行车安全当回事，也有骂本届政府不办实事的，号称十里长河有一块警示牌没有？有路灯没有？天都晚报也刊登市民来信，要求查处穷追酒驾的交警，对小河进行安全治理。据传很多司机正蠢蠢欲动，要到市政府或市公安局门前散步。 被情绪绑架的政府，连夜召开会议，把小河治理列为市政府常务会议的重要议题。有人就提出对晚报进行严肃批评，不该搅合到里面，堂堂党报，那么多正能量不报道，偏偏当群众尾巴，醉心报道一起小小的交通事故，主编不讲政治，应该拿下。胡市长拦住大家漫无边际的讨论，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正在发酵，说以后咋办！”一说到正题，大家却都面面相觑，反而没了主张。阚常务副市长一时不知如何正确引导讨论。 胡市长不愧是一把手，见多识广，对付此等小事那是成竹在胸，语气也是一言九鼎。根据胡市长意见，会上随即作出重要决定：第一，立即派出所有干部，人盯人，人包人，化解群众情绪，坚决阻止堵门堵路的群体事件发生。第二，迅速对追车的交警作出处理，以平息事态；据说是一名协警，立马公开宣布予以辞退。第三，要求正确引导舆论，把市民关注焦点正确地引导到健康轨道上来。胡市长最后说：“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发起有奖征集河道安全治理建议活动，用正能量引导舆论热点，使之回到组织和政府需要的轨道上来。”胡市长应对突发事件确实老道，大家都由衷地称赞胡市长高明。 唯有市公安孙局长不识相，站起来说：“一条小河惹的祸，却要我们干警担责，冤不冤？那位追查酒驾的交警是正式交警，他是在履行职责，这样处理怕影响干警士气。”阚常务示意他坐下，并说：“你是糊涂蛋啊！民心重要啊，还是干警士气重要啊？胡市长说是协警那就是协警！他是有依据的！再说，你不这样作出切割，要损害整个警察队伍，甚至是组织和政府的形象！知道啵？” “也好！看不出你很体恤下属。”胡市长却虎着脸说。“那他改为留警察看，你辞职好了。最好的体恤下属是自己勇于担责！”胡市长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那叫履行职责吗？查一个酒驾，用得着上演警匪大片吗？酒驾罪不该死啊！这道理你去给群众解释好吧？”市公安孙局长傻眼了。 阚常务赶紧接过话题，说：“市长息怒，胡市长息怒！”他示意市公安孙局长，“还不赶快认错！”孙局长这才赶紧规规矩矩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错了！胡市长，您领导高抬贵手，我回去就按第一方案落实！” 于是乎，第二天天都晚报头版刊登了市公安局解聘那个倒霉的“协警”的处理决定。紧接着，市政府召开河道安全治理建议动员大会，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居委会大妈都参与进来，全市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有奖建议活动。正如市长所料，人们似乎忘记了追究事故责任问题。不日，各种合理化建议雪片似的飞来：有建议“河岸设立安全警示牌”的；有建议“河岸加装护栏”的；也有建议“取消沿河路，恢复沿河自然地貌”的；还有建议“建沿河绿化景观，沿河道路设为步行道路，禁止机动车辆通行”的…… 经过专家评议，市政府会议专题讨论，最终“为市区四点二千米河道加装防护栏杆”荣获最佳建议，市政府举行了隆重颁奖仪式，分管文教卫的伍副市长亲自向获奖建议者颁发万元奖金和证书。天都晚报对此做了大篇幅报道。 此后，市政府立即专门开会研究实施方案。胡市长在会上拍板，由阚常务副市长牵头，市政、城市公用、财政、水利、发改委参与，共同拿出项目可研报告和工程预算。 阚常务就按胡市长要求，分别主持召开市政府办公会议，研究小河河道栏杆可行性论证和工程预算，还带队赴沿海发达地区参观考察城市内河安全防护经验，阚常务还带领有关部门一把手和两名专家远赴威尼斯考察内河安全防护措施。各部门领导和专家国内外参观考察二十多天，心情大好，眼界大开，写出来洋洋数万言的考察报告，从水对城市的重要意义、水对城市的功能与作用，到城市河流防汛、河道安全防护，不一而足。又忙活了俩月，终于拿出了沿河两岸加装水泥栏杆的设计预算。胡市长一听水泥栏杆，张口就说：“你们一帮人去国内国外的钱白花了！安装水泥栏杆像什么样子？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搞水泥栏杆，咱天都丢不起那个人！还不如不装呢！”一句话把常务和几个部门辛苦三个月的结果给否了。 第二次市政府办公会议研究小河河道栏杆项目预算。这次搞的是汉白玉栏杆。胡市长一听，就夸“有品位”！可是一看预算，十三亿元。这个预算搁在全国，一人捐一块那也就是小菜一碟；可是，本市一年财政收入才不足四亿，也就是说全市不吃不喝也得三年多才能筹够。胡市长心里早凉半截了。可他嘴上却不说钱多钱少，而是提出：“市区河道安装栏杆，出市区的河道装不装？是的，现在市区外河道是没有水，可是雨季水很大啊！农民的命是不是命？”与会者觉得胡市长就是眼界高远。 第三次市政府办公会议再研究小河河道栏杆项目预算。大家都没有什么主见了。 胡市长发了脾气，说：“有奖征集建议和治理河道安全不要混为一谈。群众关心城市建设的热情一定要保护好，但是，工作还是要依据科学、长远、全局原则，按我们的思路办。”胡市长说到激动处，猛地站起来，振振有词地讲，“我们不能被群众牵着走，更不能当群众的尾巴！很简单，拆除滚水坝，把河道的水放干放尽。” 胡市长扫了一眼会场，继续演说：“什么叫人权？生命是基本人权，是人的根本。什么叫以人为本，保障人民生命安全是最大的本！我们不能为了城市好看，就不管市民死活。这就不是为民的政绩观！是市民在河边坐坐重要，还是市民生命重要？”下面竟有掌声响起来。胡市长口若悬河，时不时还挥手配合语气，大有指挥千军万马之势。“再说了，一条河流上，你拦一道坝，他拦一道坝，本身严重破坏自然生态。这就是人造的一座堰塞湖嘛！你们考察涉及到了城市河流防汛，它提醒我们，防汛比河道护栏更为重要！改革开放，啥都变了，老天爷也不按自然规律出牌了，百年不遇甚至千年不遇的大洪水都是可能发生的。你说，修了滚水坝快二十年了，谁会想到汽车会开到河里？话说回来，大家都知道，城内这段河道蓄一河槽死水，夏天臭气熏人，要换四五次水，遇到干旱，还与市民争用水库的保命水。当然啦，我也知道大家心里还有个死结，建坝的老领导还在位。老领导建坝也是对的，初衷也是好的。建有建的理由，拆有拆的需要！与时俱进嘛！”掌声再次响起来。 所有与会人员听了胡市长慷慨激昂的讲话都折服了，会议一致通过拆坝决定。这就等于宣判小河的死刑了。谁叫它淹死了人呢？ 会后，市水利局请来爆破专家，择吉日进行定向爆破，一河死水瞬间激流而下，就像死亡前发出的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小河水淹死了人，这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 小河恢复了赤裸裸的旧貌。这下城内一段河道也不用骄傲了，上下游河道也都坦然了。天都晚报文章大赞本届市政府不唯政绩重民意，消除了一个重大安全隐患，并说市民都表示很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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