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玄武湖畔六朝帝梦 |
正文 | 明城墙在太平门段被一条宽阔的马路拦腰截断,这条路叫龙蟠路。路的一边是紫金山,另一边是玄武湖。 还记得最后一次寻访明城墙的时间是去年的早春。我沿着紫金山的栈道,走过最后一段太平门古城墙,止步于龙蟠路边。对面,九华山下、玄武湖边,我看到另一段城墙在苍翠的树丛中蜿蜒逶迤。它是如此的近在眼前,只需我轻轻的抬脚,然后快步的走上数十米,穿过龙蟠路,就能近距离的触摸到它。可是,那次我没有抬脚,只是远远的望了望它,然后整了整背包,转身离去。今天,我再次站在紫金山下的龙蟠路边,时间已经是一年后的秋末。我在去年离去的地方,同样的姿势远望对面的城墙,依旧高大的身影在树丛中蜿蜒逶迤,只是曾经的苍翠中更添了许多的焦黄。一年的人间风雨,一年的人世沧桑,再回首处,一切已恍然如昨日之梦。 从太平门北侧至解放门,这一段座落于玄武湖畔的城墙是便一段梦幻的城墙。只是,梦的起始却是千年之前。 公元229年,孙权称帝,定都建邺。由此开创六朝帝都之始。 当年的建邺都城北依覆舟山、鸡笼山和玄武湖,东凭钟山,西临石城,南至秦淮河。城周长约10多公里。大致包含了今天的玄武区及白下区的大部分。此后的五朝大都延用此都城,不过略有增筑。 吴以前,金陵地区只是几座分散的小县城,孙权定都建业以后,便逐渐发展成为长江中下游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南京城市史上,吴大帝孙权“一代宏图开建业”,是一个重要的转折。 然而,好的开始却未必有好的收尾,孙吴国仅仅存在了51年,便在“一片降帆出石头”的哀声中覆灭于西晋司马王朝的铁蹄之下。当年末代吴主孙皓带着降书顺表到洛阳拜见武帝司马炎,在大殿之上,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很有意味的对话。武帝眄视的对孙皓说:“我在大殿上给你设这个座位已经很久了。”孙皓不卑不亢的答道:“我在南方的时候,也给你设了这么个座位。” 两位君王本是一次无心的口舌之争,却不想在数十年后,一语成箴。公元316年西晋覆灭,司马王朝迁都建邺,并改建邺为健康。同样是苟延残喘的亡国之君,司马氏终究还是坐在了孙皓曾经的宫殿之内。 当年的覆舟山就是今日的九华山。明城墙依九华山山麓而建,围山筑城,以湖护城。在城墙与湖岸之间,政府修整了道路,沿湖砌了玉石栏杆,沿山栽种了花草与林木。此一处明城风景,人迹罕至,幽深静谧,于我是相当的喜欢。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金色的阳光穿过绿树,贴着墙面,在攀附于城墙的藤蔓和小草丛中轻轻的跳跃;几只小喜鹊在高大的杨树上嬉闹玩耍;路边,一株白色山茶正独自绽放;不远处的玄武湖上,碧波荡漾,白帆点点。千年前阴冷肃杀的宫廷禁地,千年后却是一派宁静祥和的气象。而物换星移间沧海桑田,亦不过是片刻黄梁。 司马王朝丢掉了北方的都城,偏安健康,史称东晋。 从公元317年,司马睿都建康城至420年司马德文被废,东晋王朝历时一百零四年,其间经十一位君王。平均下来,每位君王的执政时间不足十年。一时,“健康宫”内帝颜频换,竟如“走马宫灯”般的混乱热闹。而这却不过是一场更大混乱的开始。 公元420年,贫民出生的宋王刘裕废晋恭帝司马德文,自立为帝,建宋朝,仍都健康。东晋亡,南朝始。此后,除东吴、东晋外,六朝古都史上剩余的四朝开始涂粉点墨轮流登场。 自公元420年至公元589年的169年内,健康城经历了宋、齐、梁、陈四个不同的朝代,共32位帝王,平均6年不到,就有旧帝被废,新帝登基,如此,真让人不得不心生感叹,这是怎样一个风起云涌,帝王辈出的神奇的造梦时代! 明城墙依着九华山山形而建。在一个拐角处,赫然出现一座木制小亭,亭上有字:听秋亭。在亭子中坐一坐,静听秋风叶落、鸟叫虫鸣。捻几片黄叶,碾一掌的焦黄,纷扬洒落处,望见的竟是千秋帝梦碎裂时的凄影班驳。 距听秋亭不远,有一座突出湖堤的高大石台。台上建有一座四角大方亭。亭上匾书:古阅武台。历史记载:古代的玄武湖“北至红山,西限卢龙”,“周回四十里”面积是现在的三倍多。且毗连六朝宫殿,自然成为历朝皇帝训练和检阅水师的极好场所。而玄武湖成为古代水军操练和阅武之地,始于东吴,盛于南朝陈,所以,玄武湖亦称练湖、习武湖。公元320年,晋元帝“是岁创北湖,筑长堤,以壅北山之水;东至覆舟山,西至玄武湖六里余,以习舟师。”刘宋元嘉五年春甲申,文帝驾临玄武馆阅武。刘宋元嘉十六年,文帝阅武于北郊玄武湖畔。刘宋大明五年、七年,孝武帝两次阅兵于玄武湖。梁大同四年八月,梁武帝阅兵于玄武湖畔覆舟山。陈太建十一年,陈宣帝阅兵于习武湖。陈至德四年,陈后主至玄武湖阅水军。其中,玄武湖最大规模的阅武是南朝陈太建十一年,是年八月,宣帝陈顼阅军湖上,桅樯林立,旌旗蔽日,鼓角震天,雄兵十万,楼舰五百,雄伟壮观。后诗叹曰:五百楼船十万兵,登高阅武阵云生。定知战舰横瓜步,应有军牙拥石城。湖上秋空丝竹会,江头潮涌鼓颦声”。 在古阅武台大方亭前的两根粗壮的木柱上,刻有这样一副精辟美妙的对联:蛮触相争六朝繁华成梦幻,风云共济九州兵甲化锄犁。几分悲惋,几分叹息,几分沧桑与感慨,终归成一声浓浓的禅意! 而一墙之隔的六朝宫苑,本就是一处敬佛之地。历史记载,自孙吴国起,六朝在位的每一位君王都是尊崇佛教的。绚丽的佛光曾经普照南朝大地。 一面是刀光剑影伴着荒淫奢靡,一面却是青灯古佛念着阿弥陀佛。身处皇宫里的人们在欲望的无尽放纵中,还不忘闲暇时编纂一根虚无的草绳。只因为,传说中,这根草绳能通向美丽的天国和美好的来世。 距古阅武台不远,靠着明城墙,相对的砌有两面石制台阶。两面台阶都通向一个地方——台城。 台城,是后人对南京六朝皇宫的代称。今人知道台城大多因为唐朝诗人韦庄的怀古名篇《台城》: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韦庄时代已是唐朝末期,战乱频繁,社会动荡不安。他闲游此地,目睹当年繁盛喧嚣的宫城禁地如今却野草丛生狐鼠出没,不禁触景生情,心生凄惋。一句无情台城柳,道不尽的是对世事人生无法把握的悲哀和无奈。乱世中的人们,从来都命如草芥、身似浮萍。 可是,即使漂泊,人心也是要有所依靠的。 在城墙上西望,鸡笼山上黄墙青瓦的古鸡鸣寺内,正香火缭绕。那些升腾的淡灰色的烟雾中挟带的是现代的善男信女们虔诚的许愿。 偶然的机缘,我曾经去过一次鸡鸣寺。在观音大殿,我看到,一位中年的妇人双手合十,围着佛像慢慢的走着。她的身形很瘦弱,面色黑黄,半白的头发上挂满了人间的凄苦与忧愁。我在大殿站了很长时间,我看到妇人不停歇的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的嘴里始终念念有词。大殿里来往的人很多,妇人只是旁若无人的虔诚的走着、念着。我听不清她念的是什么,可是,我却看到她的神情越来越平静。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所谓佛的真相,其实那就是一种能够解脱尘世愁苦的心灵的依附之地。 所以,南朝的佛教是很兴盛的。杜牧就曾用一首《江南春绝句》告诉我们“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或许那些推崇佛教的帝王们本意是为自己寻一条通向美丽天国或美好来世的道路,却不经意间,为受苦的普罗大众们建造了一座座心灵依附之所。而佛的本意却也是如此。它的到来当然不是为了告诉帝王们一个关于天堂和地狱的故事,它本就是为拯救苍生黎民所出。它没有保佑南朝的帝王和他们的王朝,却在几十年后,许诺了饱经战乱和劫难的中华大地上的苍生们一个两百多年的盛世大唐。 今天的古鸡鸣寺,前身名为同泰寺。它是由南朝梁武帝所建,毁于梁末侯景之乱。八百年后,明洪武帝重建鸡鸣寺。一千年后,清康熙帝题名:古鸡鸣寺,一直沿用至今。 明城墙在古鸡鸣寺附近出现了交叉。一段蜿蜒向东南,一段蜿蜒向西北,还有一小段围着古鸡鸣寺折向西南。历史记载,明洪武帝朱元璋最初设计此段城墙时是想把城墙盖在鸡鸣寺后,向西经鼓楼岗接石头城,后来为了把鸡鸣山、狮子山、马鞍山、石头山等山岗围进城内,扩大了建筑范围。因此鸡鸣寺后这段约250米长的城垣,只好弃之不用。事实上,唐诗中所提到的台城故址早已无法寻找,后人因文寻地,便将此一段废弃的城墙连同蜿蜒东南的环湖城墙意会为古台城。 走在台城上,脚下,因为罕有人至,野草填没了一块块城砖之间的缝隙。满眼焦黄延展至无限的天边。左首是烟波浩淼的玄武湖,右首是群峰连绵的紫金山,苍茫天地,山水之间,一线牵连。忽然就荡生出万千的感慨。 我想起了大学时代最爱看的《东周列国志》。在这部长篇巨著的开篇诗中这样写道:“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郊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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