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你在他乡还好吗 |
正文 | 你在他乡还好吗 梁孟伟 水库移民为了东方大港的建设,带着对异地他乡的迷惘,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万般不舍地挥别故土,毅然决然地离开家乡,有的年轻人走得干脆决绝,不带走故乡的多少云彩;更多的老年人走得缠绵流连,带着故乡那份浓浓的思念。 故乡万余名乡亲,你在他乡还好吗? 他乡已是你家乡,有人挂肚又牵肠!笔者和新林乡党委书记王炳兴、乡人大副主任陈益生、乡纪委书记柴昊钢和乡干部董德广等人,利用半个月时间,跑遍宁波各区县数十个移民点,和本县一些安置地,看望那些乡亲们。 慈溪名列全国百强县前茅,移民从山区迁到平原,就像从糠箩跳到了米箩。我们走进了庵东镇新建村,移民点外立面是灰色的。一个个小庭院里,大多关着大门。只有一户开着院门和大门,我们就一边问讯着一边往里走,屋后车库有人在回应,一位老人站了起来,他的身下是一块圆圆的溪卵石。“这块石头哪舍来来?”我用家乡话询问。因慈溪是海涂平原,不会有这种溪卵石,估计是从家乡带来。老人果然说是从老家带来,是块留念石。 石头放在车库卷闸门框两侧,东首这块呈倒梯形,黄褐色,较光洁;西首那块呈圆形,米黄色,较粗糙,每块都有数十公斤。老人叫吕钦槐,今年75岁。他热情地说,东首块叫元宝石,西首块叫馒头石,原来在老家江村溪边桥下,他年轻时看这两块石头可爱,就把它们搬到老家台门口,已经相伴了五十多年。老吕家人和乡亲们,常常坐在石头上咸咸淡淡的闲聊,荤荤素素地笑话,或者低头抬头的沉思和呆想;常常坐在石头上端着饭碗或叼着烟竿,看着东山的月亮西岗的星星,听着深山的鹧鸪村中的鸡鸣。石头虽然不会说话,但感受过他们的欢笑,倾听过他们的叹息;懂得他们的苦乐,理解他们的心思。石头已成为老吕的家人,成为老吕的伙伴。所以老吕这次移民搬迁,硬是把两块石头带到新的家园。 “这是我传给子孙的唯一财产,虽不值钱,但这里没有。正在考虑写上几个字,搬自何处,何时搬来,让他们莫忘自己的出处,不忘故乡的归路。”老吕讲到这里,声音发颤,一滴混浊的老泪,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滴落在石头上面。 “我人虽在慈溪,心永远在新昌呀!”老吕用手臂揩了揩眼泪,从房间里拿来四张身份证,两张是他吕钦槐的,两张是老婆陈绿云的;两张是老家新昌的,两张是新家慈溪的。他说2016年做身份证时,当地民警同志说,只要多交20元钱,就不收回原来的照片,让大家留个纪念。四张一样封底的身份证,上面写着一样的出生年月日,一样的长串数字,一样的姓名籍贯,就是地址这一栏变了,原地址写着“新昌县新林乡江村30号”,现在是“慈溪市庵东镇新建村新民路22号”。头像看起来还是现在年轻,老吕说哪有这种事,只是拍照时染了发,拍好后修过了。他的脸上堆满了苦笑。 吕钦槐,陈绿云,名字本身就充满着浓浓的乡愁:在异地他乡的两位老人,一位的梦中是否总撑满了家乡槐树的浓荫,另一位的梦中是否总飘荡着故乡的白云…… 我发现,老吕家车库里还有箱、橱、菜橱、缝纫机,甚至还有竹匾、竹簟、锄头、铁耙。老吕说,虽不值钱,但只要看到这些,仿佛就离家乡不远…… 我们来到余姚市丈亭镇胡界村,见到了移民到这里的同村人董焕明,还有他的父母董汝达和俞岳芹。异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当我用乡音喊出汝达叔汝达婶时,他们俩的眼中立刻晶莹一片,招呼声中有些抖音。老俩口就住在一楼大厅的西侧屋内,中间用墙壁隔开,南半间是卧室,北半间是厨房。厨房内有对旧矮橱,一看就是从老家拉来,虽已斑驳晦暗,油漆还算新鲜。一只矮橱上搁只煤气灶,一只矮橱上搁只电饭煲。我问为什么不搭台装修下,汝达叔笑笑说,这样省钱,还能三餐看到。噢,能看到什么?看到这对矮橱?看到曾经的故乡?忆及曾经的生活?我笑笑问,还从老家带来什么?他陪我来到天井,只见角落里有只棕黑色的豆腐缸。他又带我到房子东头的空地上,一对谷柜上盖着几张铁皮。焕明说什么时候把它敲掉,汝达叔笑笑没有说话。我对焕明说,老人用这种方式,保留着一份寄托,表达着一种思念。“随着年岁的增加,你会理解他们的。” 在移民吕菊凤家的小院,发现院门旁放着一口石捣臼。啊,不远数百里从故乡搬来这爿石臼?家乡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都要捣搡麻糍,祭祀祖先,招待佳宾。每一爿捣臼中盛装过多少亲情,每一记捣搡声传达出多少欢乐?吕菊凤说石榔头存放在新房中,怕有个闪失。她笑笑说,“如果你们住下来,我就捣麻糍给你们吃!” 路上焕明说,“还是家乡好呀,特别是家乡的小吃。这里吃个糖馒头,还是隔夜蒸好的,第二天热热给你吃。一次我带回了家乡的春饼、芋饺、花生、土猪肉,让厂里同事来家里聚餐,他们吃得直讨添头(要了还要)。” 在奉化江口街道的三村陈家村,相遇上祝村移民任正强,他说人睡在这里,梦却常做老家,有时移民聚在一起,说起老家乌心呆呆(悲伤发呆的样子)。上祝移民任雷波说,“看见老家来人就想哭,一次在菜场碰见一个买茶叶的,我一听口音是新昌侬,就亲热地凑上去和他讲摊头(聊天),虽然陌生心却近。刚来时总想回去,现在也常回去。老家虽然没淹水底,但拆成了一片平地,看着更让人伤心,又逃了回来。” 见了故乡怕故乡,离开故乡想故乡,这种钟摆心理可能是常见的,矛盾心情恐怕是普遍的。我在他们的新家园参观,气派的房子,豪华的装修,现代的设施,丰足的衣食,但这些东西下面,掩藏着一颗游子心,包含着一片故园情。一腔浓得化不开的乡愁,恐怕要等到他们的下代,才慢慢地淡化和弥散。我在任雷波家感到,现代化的新家里,有着浓重的故乡气息,那些养过蚕的匾,那些挑过谷的箩,那些担过土的畚箕,那些盛过菜的篮头。我想,他们每当看到这些,肯定会想得很多。就算不放楼下放楼上,他们也会悄悄爬上顶楼,掀开那些尘封的家什,轻抚上面的纹理,默默地坐上半天。 吃了中饭,我们赶到奉化市区的新溪村,现在叫新溪小区。这个村的北面是南溪家园,东面是奉化高中。南面虽是一片田野,不远处已吊机林立,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这里还得第二次搬迁。上祝村移民陈贤正的车库正对着南溪家园,就开起了一爿小店。他说小店生意不是很好,两张麻将桌到是“常流水”(生意不断)。夫人在做水产,生意还可以;加上另一幢房子出租,年租金也有5万多元。虽然条件好,地方好,自己还担任了村民组长,开会有烟分,有饭吃,但还是不熟悉,没味道。 我转悠到了俞玉凤家,她已经86岁,新林乡上祝村人,丈夫走了16年。家乡拆迁了,她抽到1号签,挑选了这里。她边介绍边把我让进了家里,我问她从老家带来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丈夫的遗像,遗像是黑白的,戴着一顶冬帽,形象有些模糊。俞玉凤说看着遗像,就觉得丈夫还在身边,上祝就在眼前。她指指楼梯下面一块挂着的金丝绒说,她还带来了婆婆和丈夫的神祗,以便四时八节祭祀。我撩开绒布,果然供着两尊神祗。她说五个子女,现在移民到五个地方,要看看儿孙,得天南海北到处跑。现在跑不动了,只想陪着丈夫。由于时间关系,不得不与老人告别。她站在门边,脸上写满寂寞和忧伤;徐徐挥动的右手,那样的沉重和缓慢。西下的夕阳,把她涂抹得一片金黄。 2018年9月10日,我们来到宁海县西店镇的塘下村。宁海的安置房显然一人一户的最占光(得利),一个人是一套,三个人也是一套。每户人家都是两间地基,面积94平方,连车库有四层。 走进竹岸移民陈和珍和黄永忠家,因为是车库,所以一层低一点,但比车库高,客厅就安排在二楼。虽是新家,旧东西不少。煤气灶排烟机电冰箱等一应俱全的厨房,一角突兀地立着一只老菜橱,菜橱一人高半人宽,荸荠色,共四层。上层四门,每扇门最上面是镂空雕花,中间拼榫成图,下部雕花绘形。打开橱门,共分三隔,作为存放菜肴所用。橱门下三个抽屉,抽屉下是个碗隔,共四门,榫拼接,两扇固定,两扇活动;再下又是一隔,用来摆放盆钵之类,也是榫拼图,有四门。这样的菜橱是故乡殷实人家的标配,因为雕花拼榫,木匠得花数十甚至上百个功夫,绝非一般人家能做得起。 四楼一间储藏室内,堆放着一些老物件:两对一高一矮的锡壶,一个梳妆台,一只子孙桶。一盏煤油灯,铝座红漆的灯座,细腰圆底大肚,像束跳动的火炎;银色灯头上套着玻璃灯罩,灯罩中间鼓突。整盏灯仿佛刚经擦拭,罩明座净似刚用过,它曾烛照过采桑理麻的劳动场景?映染过围桌而坐的张张笑脸?旁边还有两对瓷瓶,一对青花,一对描红。在一个房间的角落,整齐地码放着上下相叠的开门箱,箱上再叠着三只红底菱形的皮箱。旁边是一只高低橱,橱上搁只老式的电视机。房间里还有一只双喇叭的录放机。过道还叠放着四只大小米箩,米箩上搁着一领卷成桶状的篾席。 我问为什么带着这么多老东西?和珍说故土难离旧物难弃,“搬迁时儿子黄益锋也鼓励我多带些东西,看看这些都是没用的老东西,想想以前的生活是那样的艰苦,但里面包含着大半辈子的记忆。一次看到一个视频,竹岸已拆得面目全非,溪滩上还有女人在洗东西,我鼻子一酸就流下了眼泪。可惜我不能带着故乡,只能带着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就是我的故乡呀。”说到这里,陈和珍用手臂去擦拭涌出的眼泪。 2018年9月13日,我们来到北仑区新碶街道的许胡村,结果家家铁将军把门,除了租住在这里的外地人,找不到一个房主人。我们悻悻地来到不远的永久村,总算问到一个新昌人,他叫张德顺,今年47岁,是碇岭脚村的移民,听明我们的来意,他不多说就带我们上楼,让我们欣赏他的宝贝。我们一看连连啧啧称奇,一只青瓷菜瓶不算稀奇,因在移民中见过多只。难得的是一把黑色的茶壶,和一只青白的尿壶。茶壶是陶制的,短嘴高把圆肚,显得朴拙可爱,满身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尿壶是瓷做的,敞口低把扁肚,有些呆头呆脑,似还回响着那动听的“歌”声。 老同学梁营灿移民在鄞州区姜山镇张村庙村,我在电话中约好去他家吃中饭,并说明此行的意图,营灿说他家就藏着自己的“故乡”。中饭前我就想看看他的“故乡”,他故意说等吃了中饭再说,一吃完中饭我又急不可耐,于是他带着我爬上阁楼。一看真是大吃一惊,阁楼上摆着三个铜踏(冬天取暖用),一把锡尿壶,两把锡壶瓶,一把大锡酒壶,两把小锡酒壶,最稀奇的是两把古老的铜灯盏,灯把灯座灯肚灯头,灯头也是用铜制作,中间有根灯带穿过。我问营灿这些东西为何整洁如新,他说有空就上来擦擦揩揩,对着看看坐坐。我不敢看营灿的眼睛,默默地下楼,默默的道别。我们刚到另一个村,营灿来电话,说我拉下了笔记本。我赶紧让驾驶员回去取,驾驶员交给我笔记本时说,笔记本上有营灿孙女的涂鸦。我竖看横看也看不懂:小家伙,你到底给我画了些什么呢?是否也画着对故乡的思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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