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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亡妹(三)
正文

妹妹去世后,我恨父亲。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也会仇恨一个人,更没想到是生我养我的父亲。但是我不能不恨。我固执地认为,是父亲,夺去了妹妹的生命。

父亲给我的感觉,同大多数父亲给孩子的感觉一样,陌生,冷淡,有时冷酷。家里的事,几乎都是母亲操劳的,父亲很少插手。他在外奔波,过年才回家,住上短短的一个月又要离开。父亲是恋家的人,不像很多人,一心一意地想扎根城市。父亲只想着在偏远的乡下,种种庄稼,喂猪养鸭,过着平淡的日子。为此,父亲被母亲不知挖苦责备了多少次。若不是为了孩子高昂的学费,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远走他乡。

父亲的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内向自闭。他的性格,给全家笼罩上一层阴霾。我也因此对父亲心生讨厌,虽然矮小的父亲一直是家的顶梁柱。父亲识字不多,无聊时也不会去街上散步,放松心情。我知道那是自卑,是不高的文化素质带来的低人一筹的自卑。他总是待在家里,长吁短叹,唉声叹气。母亲问他到底有什么事,父亲一言不发,只是叹气。那时候妹妹还在,妹妹对父亲却格外亲近。有好的东西,妹妹总要给父亲瞧瞧,父亲也只有在妹妹的面前才偶尔笑一笑。

父亲的性格,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真的。我设想过,如果父亲也像我一样读书,那么父亲将会成为一个苦难的诗人。每一个父亲都是一本苦难的书。父亲其实很苦,很苦,全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这种苦,不是生活上,而是精神上。母亲不理解,孩子不理解,爷爷奶奶已经去世,父亲的苦只能埋在心底,只能在疲倦的时候用叹气的方式发泄,那其实是无济于事。父亲读书不多,书籍不能给父亲带来慰藉。我想,最懂父亲的,不是妻子,而是将来成为父亲的儿子。只有共同处在父亲的角色上,才能体会其中的酸甜苦辣。

在妹妹生病住院期间,父亲一直陪在医院。二十几天后,我在老家的破房子面前看见了父亲。父亲变了。父亲的头发白了大半,两鬓已经全白了。脸色蜡黄,像霜打的菜叶子。眼睛向外凸出,眼球里布满凌乱的血丝。衣服积上来了厚厚的油垢和灰尘,散发着馊味和药水味。走路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我知道父亲没有喝酒,这二十几天里,父亲几乎是滴水未进,父亲和女儿都在为了生存同死神竞争,只不过妹妹没能熬过漫长的日子,丢下了父亲一人在道路上蹒跚跋涉。父亲已经没有眼泪了。他的眼眶是空洞洞的,像一潭死水。做过木匠的父亲忙着做棺材,他捶打的手臂机械地抬高,落下,又抬高,把木头钉子一寸寸地钉在棺材上。每钉下一寸,我的心就揪紧一寸:父亲会不会在钉完最后一寸,倒在了棺材上?

说真的,我一直冷眼旁观。妹妹的死,都是父亲一手造成的。一个少年,已经怀揣着仇恨生活,直到一年后才解除心中的疑惑,宽容而怜悯地接纳了父亲。印象中,父亲对妹妹一直怀有偏见。妹妹自生下来就落下一个病根——中耳炎,十几年了,我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住院的前几天,妹妹突然从学校回来,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父亲以为妹妹感冒了,就带她去了附近了一家医院,随便拿了一点药。那时生活过得拮据,我和妹妹的学费开支很大,父亲觉得妹妹的感冒完全可以避免,于是责备了妹妹几句。在父亲的惯性思维里,妹妹准是晚上睡觉时被子掉在了床下,或者少添了衣服,才感冒的。没想到,只过了两天,妹妹又从学校回来,发烧,呕吐,咳嗽,这次父亲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依旧去了上去的地方拿了药。直到母亲回来,明白了一切后,果断地去了县城最好的医院就医。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没有奇迹的地步,竟是这样快。医院的医生说,妹妹的病如果早几天就能治了,现在由中耳炎引发的癌症已经扩散到整个大脑了。母亲不信,去了外地城市,在那个最好的医院里,妹妹一生的归宿地,像许多苦命的人一样——医院成了人生的收殓处。所以我恨父亲,为什么一开始不去最好的医院就医,而是为了节约钱,选择了最便宜最低劣的私人诊所。

在心中,我是没打算原谅父亲的,就像我不能希望妹妹活过来一样。但是后来,我原谅了父亲。不为什么原因,只因为他是我的父亲,妹妹也是他的亲身孩子。哪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我对父亲其实一直都怀有偏见。妹妹的死,让我了解到真正的父亲。我想,妹妹在天之灵一定会嘲笑我吧,因为她早就知道了父亲的为人处世,笑我笨,现在才知道。

不过,我就是现在知道了,有能怎么样呢?我倒是希望一直对父亲误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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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4 12: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