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达州,唱京剧的小姑娘 |
正文 | 那是1969年,我12岁。父亲叫我去达县汽车44队姑姑家借一点粮票。姑姑留我这来自老家的侄儿在达县玩几天。地方陌生,没有朋友,白天大人们都上班去了,我住的这个宿舍区十分安静。孤寂的我就独自一人在房子里看书打发时光。这天上午,一阵京剧唱腔突然飘进耳中:“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座山雕杀我祖母掳走爹娘,夹皮沟大山叔将我收养,爹逃回我娘却跳涧身亡......”这是我们那代人当时都很熟悉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小常宝的唱段《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声音不像是来自收音机,因为没有伴奏,完全清唱,但又和样板戏里演员的音色一样,非常动听。我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的书出门,循声望去,声音是隔壁邻居家传出来的,上前一看,一位小姑娘在那里自个演唱。小姑娘属于那种让人看上一眼就会留下深深印象的类型,一对长辫,模样甜甜,清清秀秀,还真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见我站在门外,小姑娘一点不羞怯,依然大方地唱着,一招一式,像模像样。对于样板戏,我耳熟能详,也会唱上几段。可惜音色先天不足。但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工人住宅区里居然能听到这么动听的唱腔。我站在那里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小姑娘,一直听她把这段唱完。那天上午,或许小姑娘看见有我这个“知音”在哪里“欣赏”,一口气唱了好多段,都是样板戏里的经典。听着她的演唱,我心中的寂寞渐渐远去,甚至有了一种冲动,想去和小姑娘一起唱,不过,我终于还是少了一点勇气。 在姑姑家的那几天,我发现只要父母一上班,小姑娘就会在家开唱。只要她一唱,我也就会守在她的家门前静静地站着当一个忠实的听众,等她唱完我又回到房间里去。 原本觉得难熬的时间似乎很快就过去了,我该回家了。这天早饭后,姑姑送我去车站。刚跨出房门,那悦耳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我不禁回身望了一下邻居家,一件红色衣衫轻轻地在我眼前飘动。姑姑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小姑娘唱得好,要是哪家文工团来选去,绝对是个好苗子。在悠扬的唱腔中,我离开了车队宿舍,离开了达县。然而小姑娘的身影却还在眼前浮现。尽管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没有过一句话的交流,但在后来的日子里,只要听到她唱过的唱段,我就会自然想起她来。多少年后我曾向早已退休的姑姑打听过她的情况。早已搬家的姑姑对小姑娘的情况也毫无所知。之后只要去达州,小姑娘婉转悠扬的唱腔总会又在我耳边响起。 回想几十年前,文革期间单调的文化生活确实让人没有多少生活的乐趣,唯有样板戏是大众能广泛享受的娱乐方式。不过在大人们眼中,样板戏更多的是一种政治说教,反反复复的看,反反复复的听,反反复复的学唱,他们已经深感厌烦。然而在这小姑娘眼里,演样板戏,唱京剧却是心中的一种乐趣,那一个个个样板戏演员都可能是他心中闪烁的明星,是她苦苦追寻的偶像——在她的梦中,或许不知多少次登上过明亮的大舞台,扮着李铁梅、扮着小常宝,扮着一个个在她看来光彩照人的舞台形象,赢得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感受着自己的快乐。如果换在今天,小姑娘绝对是一个很有实力很有前途的艺术新秀,说不定在“星光大道”上一站,就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新星。 晚饭后,我独自漫步在灯火辉煌的达州街头,找寻当年自己熟悉的地方。座座高楼已把昔日的面貌彻底改变,姑姑也早已搬到成都去了。一切都已变得十分陌生,然而我心中小姑娘的形象却始终没变,那声音依然在我脑海里萦绕:她还在这座城市里吗?她是否还是那样执着地喜欢着京剧?或许她早已圆了自己的梦,远走高飞成了被人追捧的京剧明星;或许她已为人之母,过着一种平静琐碎却也温馨的生活;或许她早已下岗赋闲,成天忙乎在麻将桌上,昔日给她带来快乐的京剧已不再是她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命运对人的改变往往是难以预测的,不过我还是坚信她会依然迷恋京剧,因为她有这个天赋,她不会放弃上天赐予她的这种不是人人都有的天赋。 望着满街穿梭般的车流,望着身边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我突发奇想,要是能象当今走红的“穿越剧”那样,来一个时光倒流,在这街上的一条小巷里突然走出那位小姑娘,或者在身边的高楼某个窗户里突然飘出我曾经熟悉的声音那该多好。如果能够遇见她,我一定会给她讲述埋藏心底几十年的这段故事,请她再来一段《只盼着深山出太阳》。也许,我们都会为这段纯真的少年情思而深深感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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