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菡萏 |
正文 | 菡 萏 翁大明 婆娑的灯光摇曳着一片朦胧的树影。莲已经在这片树影下等了好长时间了,可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这是怎么了?蒙,那个在她的心湖中荡起过阵阵涟漪,以至于把她整夜整夜的睡梦弄得粉碎的小男生,这会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好不见不散的,为什么还不来啊? 她用颤抖的右手掏出那款粉红色的手机,迟疑着按动了那串藏在心里的号码,悠悠地说: “你在哪儿?” “在超市呢,就来的。”电话那端,蒙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磁性。 莲知道蒙一定会来的。但她更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次相见。是的,无论如何,是到了该要了结的时候了。 她到现在也无法明白,自己是怎么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情感的漩涡。她以为自己是心如止水的,这潭水,注定不会再有什么波动,特别是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房里,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丈夫的时候,她的心有一种很疼的感觉,但疼着疼着,却又变得异常的坚硬,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迷失自己。 这个坚硬,是因为她要抵御诱惑,更因为她要挑起这个家,把心里的那份柔软,全部留给自己的丈夫,一个高位截瘫的男人。 她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正如所有的娇生惯养的女儿一样,二十一岁的时候,在南方那座美丽的R市,她和英俊潇洒的蒙相遇,一段刻骨铭心地相恋之后,她便从父母为她营造的那个温暖的小窝搬进了男友那间虽然简陋但还算整洁的小屋。那个叫林的小伙子,从北方的军营退伍之后来到R市,给她了一个婚姻,一个家,还有一个儿子。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然降临的车祸硬生生地改变了莲的命运。林脊椎压断,下身瘫痪,生活全然不能自理。带着嗷嗷待哺的女儿和已经没法康复的丈夫,莲回到了林的老家S城。 八年里,莲像呵护自己儿子一样呵护着林,没有半句怨言。与其说是她没法忘记她与林相遇相识相恋的温馨而美好的日子,不如说她清楚的知道她自己肩上的责任。为此在S城众多异性异样的目光中,莲始终保持着一份矜持,甚至是一份冰冷。她只有牢固的锁住自己的心房,才不至于湮没红尘。 但她的心房,还是在照顾了林八年之后的初春季节的一个午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午后,莲在林的鼓励下第一天去超市上班,负责给她派活儿的正是蒙。蒙是这家超市的主管,虽然天气乍暖还寒,蒙却穿着一件洁白的条纹衬衫,显得清秀而俊朗。莲有点忐忑地走进林的办公室,不知该站该坐,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我是莲,已经通过招聘,来报到上班。” “哦,莲。”蒙注视良久,然后才想起来递过一杯茶水,也像是自言自语:“你太不容易了!” 因为蒙曾经听人说过莲的故事,莲从南方R市来北方N城照顾瘫痪的丈夫,早就是市民们乐于谈论的话题了,他们在同情林凄苦的命运的同时担心着林的未来,这么漂亮的女子,能照料瘫痪在床的丈夫一年两年,还能照料他一生一世?但这种担心很快被淡化了,因为八年过去了,莲还是那个莲,林也还是那个林,一家人过的好着呢。尤其是莲推着丈夫的轮椅在大街上走的时候,那份从容和淡定,颇使行人肃然起敬。蒙的妻子华就不止一次地在蒙的耳边替莲惋惜:“这么好的女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命运啊?” 蒙也在超市前的马路上看见过莲,那时莲在超市里买了些蔬菜,挂在轮椅的车座上,然后推着林回家,不想正赶上蒙开车上班,险些轿车和轮椅撞在一起了。蒙慌忙下车,还没来得及询问,莲已经把林推走了,头也没有回一下。望着轮椅背后的那个柔弱的身影,蒙好想去帮他们做点什么。现在莲居然也来这家超市上班了,而且归他管,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了。 听了蒙充满关切的问话,莲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在眼泪快要涌出来的时候,莲说:“你认识我啊?” “是啊,认识你的。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就找我说吧。” 蒙想到莲会找她帮点什么忙的,可莲一直没说。三个月后,蒙忍耐不住了,把莲又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这天莲穿着单位上统一配发的工作装,但天然的美丽,不是衣服所能够掩饰得住的,正如丑陋的东西包装不出美丽来一样。莲想了一下,还是去了蒙的办公室:“你找我?” “是,我找你。我想问一下你家里的情况。” “没事,挺好!” “好?能好吗?”蒙像是在指责莲一样:“我在红十字会联系了一位神经外科专家,明天上午给你半天假,陪你的丈夫去看医生吧!”。他盯住莲:“记住,再坚强的女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何况你长期面对的是一位瘫痪的人。让老公站起来,才可以真正说好的,否则哪会有什么好?” 莲觉得自己的心颤动了一下。让丈夫站起来,是莲做了八年的梦。林的那种生龙活虎的样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她一次一次地翻看林在部队上拍摄的照片,努力寻找着林站立和走路的记忆,幻想着有一天,林还会回到从前,还会用站立的姿势拥吻她,帮她做些家务,和许多恩爱的夫妻一样搀着她的胳膊逛街,享受都市女人的那种浪漫。但现在不能够了,那些甜蜜的往事,结束在车轮碾过的一霎那,而那些甜蜜的回忆,也便从这一霎那开始了。她无数次的寻医问药,但都没有什么效果。要是有专家来看一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没想到她的心事,会被蒙想到,而且给她联系了专家。在莲的眼里,蒙是她的主管,其实也只是一个大男孩,二十五六岁的年龄,和华结婚也就两年的时间,难得会有这么细心。 晚上回到家,莲对林说:“林,终于找到了一位神经外科专家,明天,我们去看医生吧!”林的脸上掠过一丝狐疑:“管用吗?这么多年了,怕是没什么用了!”莲把他揽在怀里,梳理着他稍微有点零乱的头发:“不管这么样,还是要去试一下的。” “谁联系的啊?” 稍微迟疑了一下,莲还是果断地说出了蒙的名字。她生怕由于自己的迟疑,而触动了林敏感的神经。果然,林那充满期待的脸上闪过一缕不易觉察的失落。 第二天,莲还是说服了林,陪他到S医院看专家。刚到医院门口,蒙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帮莲把林背上了医院的二楼,找到那位专门到S医院坐诊的神经外科专家,给林做了全面的检查。走出医院的时候,蒙要用自己的车送他们回家,莲委婉的谢绝了蒙,但她的内心,却涌动着一丝感动,那扇久未敞开的心扉,似乎有了一道只有自己才能够感觉到的缝隙。 一天黄昏,也是在这片莲上下班时要走过无数次的树影下,蒙拦住莲:“嗨!莲,祝你生日快乐!”虽然声音是那么的熟悉,莲还是被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啊?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你的领导啊,你的简历上明明写着的嘛!”莲接过蒙递给她的一束洁白的百合花,仿佛自己心里的那道缝隙在迅速增大,脸上有些发烧。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了。从R市到S城,她的全部心思就是照顾林,生日的时候不仅没有亲友们的祝福,就连林也不再怎么提起。可细心的蒙,却在她的简历中发现了她的生日,而且给她了一个久违的惊喜。 “我们去吃饭吧!”蒙说:“已经订好了,你跟我走!” “不,我不能的。我家里还有一个人呢。” “哦,没事。我会给他准备一份的。”一边说,一边礼貌地拉开车门。 鬼使神差般,莲居然钻进了蒙的车,来到了一家餐厅,走进了蒙早已订好的房间。橘黄的灯光,瀑布般的洒下来,莲平时喜欢吃的菜,已经整齐的摆上了餐桌。蒙倒了半杯红酒,又兑了点儿可乐:“莲,今天破例,喝一点儿吧。”莲感到蒙那火辣辣的目光,正在向她逼近,她的身子抖动了一下,一口喝完了酒。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莲感到有点晕眩。以前,凡是男人在她面前殷勤的时候,哪怕是极其正常的同情和关心,她也充满了戒备。她不想伤害自己心爱的林,也不能使自己的名誉遭到非议。今天是怎么了,却坐进了一个男人的车,和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大男孩一起吃饭。她突然感到自己有一种负罪感。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蒙的妻子华居然没来。主管单独请一个女同事吃饭,会不会有别的意思?她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餐厅,再停留下来,她怕蒙把持不住,也怕自己把持不住。这八年,除了林,她没有一次和一个男人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晚上,躺在林的身边,莲莫名其妙地抚摸着林,仿佛已经冬眠了八年的身体开始复苏,林望着芹,满脸泪花。 眼看到了秋季,超市要裁员了,莲想着可能会有她的,因为她的拖累最大,上班的时候,由于要照料林,迟到的次数也最多。果然,裁员的名单里有她。正准备找领导求情呢,蒙却找到了她。这次蒙找她不是要她去他的办公室,而是要她依然在那片朦胧的树影下等他。蒙说:“你的情况特殊,领导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我已经给领导说过了,你明天继续来上班吧” 莲说“嗯,我正准备请你帮忙呢,能留下来上班,最好不过了,我家里需要我有这样的一份工作,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林的。” 可是,第二天莲却没去上班。因为头一天的晚上,莲又清楚地看见了林的满脸泪痕,听到了那一声声无奈的叹息。虽然林什么都没有说,但莲还是读懂了林的心思,也在自己纠结了许久之后,感到自己心灵的那扇门,还是要牢牢地加上一把锁。于是她第一次主动地给蒙打了电话,也是第一次主动地在这片朦胧的树影下等他。忙完了的蒙终于来了。莲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吃力地说:“蒙,我不再去超市上班了。”面对蒙的一脸愕然,莲如释重负,感觉自己的感情在一点一点的回归,心灵里的那道不经意间裂开的缝隙,也在一点一点的合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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