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病房 |
正文 | 病房 我打完针水已是子夜时分了,这时麻醉药效已过,刀口疼痛不堪。我自己疼痛也罢,家人也跟着难受,在病床边唉声叹气却又不知所措,好像刀口在她们身上似的。我受不了家人那难受的表情,况且她们陪着也不会减轻我的痛苦,何必让她们一起受累呢。我叫家人回家去了,自己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秋风轻拂,轻轻的吹动着窗帘,天空没有月光,几颗星星时隐时现。我今早忽感屁股有些不舒服,来到医院诊断为肛痈,下午进行了手术,住进了肛肠科病房。人生无常,平时总感觉身体棒棒的我没想到就这样进了手术室,躺在病床上被痛苦折腾着,我的心就像窗外的天空一样,空荡荡的…… “我拉不出尿来,你快去叫医生过来。”左边病床上突然冒出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安静。这病床住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下午做了直肠手术。“刚才医生不是跟你说了吗?叫你不要急,放松身体……”是个女人的声音,应该是他老婆。“你快去叫呀,我叫你去你就去呗,快点呀!”他打断他老婆的话大声催促,全然不顾病房其他病人在休息,好像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 “这是手术麻醉后期的正常现象,你要保持平静心态,放松身体,才能自然排尿。如果确实是自然排尿有故障,那就只能插尿管了。”医生来到检查后对他说。接着提醒他:“插尿管也是比较难受的,建议你调整放松再尝试自然排尿。” 他老婆用热毛巾敷他下腹,努力让他放松。但不到两分钟,他又叫喊了。“快去叫医生”“你不要急呀,都冷静不下来,叫医生干嘛?”“叫他来插尿管呀。” 医生来到对他说:“你如果冷静点、放松点,应该可以自然排的,这样你也可以减少痛苦。可是,你那么急躁……”“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帮我插尿管吧!”没等医生说完,他就急着说。医生看了看他,说:“好吧。插尿管虽然可以顺畅排尿,但也不是轻松的事,你要有思想准备哟”“知道了,快点吧。” 很快,护士帮他插了尿管。病房恢复了宁静。 “哎哟,快去叫医生。”约莫过了半个钟,左边病床又冒出了声音,没想到平静是那么短暂。“怎么啦?” “疼死啦,快去叫呀” 医生来到进行了检查,说:“没什么问题。有点不适是很正常的。”医生说完就走了。 他呻吟着、叫喊着。 “去叫医生来。”医生刚走一会儿,他对他老婆说。“又怎么啦?”“我受不了啦,叫医生把尿管拨掉。” 医生很快就来了。“尿管没什么问题。拨掉也可以,但拨掉后又拉不出尿来咋办?”经医生这么一问,他看着医生没了回答。 叫喊声、呻吟声一个晚上在病房里响过不停,医生护士也来了走,走了来。 不知是自己刀口疼痛,还是病房吵闹,反正我是一夜没合眼。 右边病床倒是呼噜声一夜没停,一直到早晨七点多他儿媳来了才慢慢起来。他五十多岁,黝黑的皮肤,矮矮胖胖的身材,两天前做了大肠微创手术。 他是个鱼贩,在市场租了两个鱼档,平时他跟他儿子各看一个档,老婆负责在家做家务和送饭,儿媳带小孩。他住院后,他老婆替他看档,儿媳妇则接了她老婆平时的活。 每天早上,他儿媳就送来早餐,把孩子交给他后就走了。 我问他:“你一个病人能带小孩吗?你可是刚做了手术啊” “没办法呀,看鱼档要每天早上四点多到场,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天将亮就开始有顾客来买鱼了,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能收档回家。儿媳现在每餐要做好饭并送到这里和鱼档,小孩没人看管,只好放在这里了。” “那鱼档暂时关掉一个不行吗?这几天少赚点,身体更重要啊。”我向他建议。 “那不行,鱼档一天都不能关的。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常客走了是很难回来的,到时可能就真的关张了。” 现在竞争那么激烈,不论干什么行业,也不管干得多么辉煌,背后都可能有说不出的辛酸。 他孙子可能两岁左右,非常顽皮。他一个手滴着针水,一只手护着小孩,防止掉下床去。小孩开始在床上又蹦又跳,然后要这喝要那吃,后来又吵看动画片打游戏,还要哭闹着要他爷爷带他去外面玩。他好像有所准备,带来了很多零食饮料,手机也下载很多动画片和游戏。小孩的裤子尿湿了就干脆把裤子脱掉光着屁股,玩累了就在病床上睡觉。 护士看到这情景说:“小孩不要在病床上睡,要是感染到病毒就麻烦了”。 “不会的,没问题的。”听得出他的话里有很多的无奈。 他转过身对我说:“社会就是这样,不一样的家庭就有不一样带小孩的方法,小孩今后也会有不一样的未来。”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像我们这些人的小孩都是天生天养的。” 我听了他这句话竟无言以对。对于普通人来说,什么时候都会把谋生摆在第一位,只有把温饱解决了才会思考其他问题。 过了两天,他就要求出院了,尽管医生建议他恢复好些再出院,他还是坚持办理了出院手续。他临走时悄悄对我说:“我也想在医院好好休养几天,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那鱼档呀。 医生告诉我三天后可以大便了,并嘱咐大便时可能有点疼。那天早上起来我就上了厕所,没想到医生说的“有点” 痛是那么厉害的“点”,那刀口像是肉被人撕裂了一样。我慢慢地挪动着双腿回到床上,侧卧着一动不动,咬着牙根,汗水湿透了衣服…… 这时病房门开了,进来十多个人。在护士的指引下,一个七十多岁的男人来到右边原来鱼贩的那张病床躺下。其他人整理带来生活用品和行旅。老人刚躺下,就走下床指点他们,什么什么要放那里,什么什么应该怎样摆放。整理好后,那老人把其中的几个陪同人员叫到床前安排工作,谁谁负责跟医生联系,弄清手术时间安排及准备事项;谁谁负责后勤保障,安排好陪同人员的住宿;谁谁负责接待来看望他的亲戚朋友;谁谁负责……俨然一个军官在做战前部署。 安排好后,他向我介绍,他是某县某镇某村人,当过兵,退伍后回到老家当了三十多年的村支书。他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现在全部已成家立业,最大的孙子已近三十岁了。他长有痔疮已经二十多年了,近期感觉很不舒服,子孙们劝他来医院做痔疮手术治疗。 他毕竟是军人出身,又是老支书,做事非常认真仔细,有条不紊。医生交代的事情他都用笔记下,时间精确到分钟。有什么没弄清楚的事,那怕是非常小的事他都要求他的子孙去找医生弄个明白,他子孙转述不清时,他还要亲自去问得清清楚楚。医生要求他八时服药,他绝不会七点五十九分或八点零一分服。那本在病房墙上挂着的住院须知他不知阅读了多少遍,还把一些他认为重要的内容记在笔记本上。 老支书自己能做的事,一般都不会打扰别人。他手术后的第三天中午,还在打着点滴,陪护他的儿子在那租来的折叠床上睡得正香。只见他一手举着药水瓶,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步履蹒跚的走向厕所。我估计他的刀口还比较疼痛,我指着他儿子小声问他:“你咋不叫他扶你去呢?”他摆摆手说:“他们习惯午睡了,我自己慢慢去就行。” 伤口稍好后,他每天就早早起床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井井有条,还会打扫病房冲洗厕所。我劝他不必劳心,这些事都有专门的清洁工做。他说,闲着也闲着,把房间扫干净人的心情都会好些,自己动动手就能办到的事,何必要等到清洁工来做呢? 左边病床这几天也清静了下来。他不愿跟别人套近乎,人家跟他说话他也不太搭理,平时就他两公婆在那里窃窃私语。他老婆对他百依百顺,十分体贴,晚上也没回家,挤在他的病床上睡,虽然床边还挂着一个尿袋。 一个星期后,他出院了。 老支书很和蔼,也很健谈。我每天都听老支书讲他当兵的故事和村里的趣事,觉得很有趣,也没那么孤寂。 一天下午,我正和老支书闲聊着,一个病人被推了进来。这人约二十出头,也是患了肛痈,刚做完手术。他母亲坐在床边一会摸他的手,一会摸他的头,一会拿棉签蘸了开水涂抹在他嘴唇了。他父亲收拾带来的行旅。 “你先睡睡吧,我现在先看护着,晚一点你来看护。”晚饭后他母亲指着租来的折叠床说。“到下半夜针水都打完了,还有什么好看护的。” “孩子还这么小,你放心吗?”“还小?都二十多岁了。”“怎么不小?反正我放心不下,你不准睡觉,一定得陪到天亮。”“……” “妈妈我疼。”那青年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哪里疼呀?”他母亲用手摸着他的头焦急地问,同时用脚踢了踢折叠床对他丈夫说:“快去叫医生呀。” 医生来到检查后说:“手术麻醉已逐渐消失,刀口感觉疼痛是正常的。”“那怎办?”“能忍受尽量忍受,确实无法忍受,就吃止痛片。”“吃了止痛片就不会疼了吗?”“只是缓解,而且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呆会我开几片止痛片给他。”医生说完就走了。 他母亲面对儿子的疼痛叫声坐立不安,一边骂他丈夫对儿子关心不够,才引发了疾病,导致儿子受那么大的痛苦;一边抓着儿子的手反复叨念“怎么办”。然后两公婆又为了儿子吃不吃止痛片的问题争论不休,他母亲说要给儿子吃止痛药,不吃儿子会非常难受;他父亲坚持不要给儿子吃止痛药,说是对身体伤害很大,并把止痛药攥在手中。争论越来越激烈,谁都不让谁。 “我疼死了,给我止痛药。”小青年一句话让他父母的争论嘎然而止。夫妻对视了一下,父亲马上来到病床前一只手把儿子的头微微托起,另一只手把一片止痛药送到儿子嘴里,母亲赶紧将开水喂到儿子嘴里。 “爸爸,我要转身。”他爸爸就马上起来帮他翻身。 “妈妈,我渴。”他妈妈立马拿热水瓶给水杯倒开水,并用嘴吹着,然后用嘴试到合适温度才给他喝。 “爸爸,我要小便。”他爸爸很快拿来尿壶。 “妈妈,我腿麻。”他妈妈按摩他的双腿。 一个晚上小青年就是这样爸爸、妈妈的叫着…… 天亮后,他妈妈眼角布满血丝,但好像未见她有半点疲倦。她得知我患的病跟和他儿子的病一样后,问我:“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吗?”“是呀,每餐家里会送饭过来。”“你不会疼吗?” “会呀。”“那咋办?”“忍着呗。”她满面惊讶。 我对她说:“每个人都可能会生病,都可能会因病带来不同的痛苦,但每个人面对痛苦的反应和态度却不尽相同。” 她好像似懂非懂。这时老支书接着说:“是呀,病房如斯,人生如斯,社会如斯呀!” (龚金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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