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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父亲与烟
正文

农村的重体力和家庭的重压力,把父亲熏陶成了一等烟民。屈指数来他的烟龄满满当当六十余年,堪称烟王,一位不折不扣的非生烟不抽的烟界霸主。(我们家乡的烟叶分为生烟和黄烟两类,生烟抽起来更有劲,更入味,更呛人)。谁给他黄烟抽,他会觉得无滋无味,婉言谢绝。父亲离世十多年了,闭上眼,我还能想象出他吸烟时那幅悠闲自得的神态,吐烟时腾云驾雾的快感。那就像一组清晰的视频,在我脑海里随时可以播放出来。其实,说他悠闲自得那只是表象,真正的那段烟史和那些袅袅升起的烟雾,无不记载着他的迷茫和辛酸。

父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由于爷爷长期的游手好闲不问家事,十三四岁父亲就与书无缘,早早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那时便慢慢学会抽烟了。长大后结婚生子,陆续生下我和姐弟九个,其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尽管如此,他在几十年的艰苦岁月里,挑着一个十几口人的家,没皱过一次眉,没叹过一口气。父亲的骨头是铁的!在别人眼里,他是个本分、厚道、善良、诚实又智慧的倔汉,在我们做儿女的心中,他是座山,是块山顶上青黑色的巨石。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硬生生地被他挺过来了。老爸没有垮下。他靠什么呢?烟!他每每遇上烦心的事,总不愿家人为他担心,只是捧起那支心爱的烟杆,“吧嗒吧嗒”地默默抽起烟来。表现出一幅悠闲自得的神态,让你感觉不到他的痛苦和烦恼。但只要有心透过他时而用力的抽,特狠的抽,急切的抽,还是能看出些端倪,只是我那时还小不敢劝慰,怕惹起他的暴躁。

他抽烟的工具很是简单。选根竹干,密密的竹节四周拱起,凹凸不平,颇有点工艺感。他截取其一段,再套上一个瓷烟斗,状如“7”字。就权当烟杆了。那根“烟杆”伴随他半个世纪,烟管由淡白变成了淡黄,又由淡黄变成了淡黑。烟管里的烟膏不知清空了多少回。(那可不是他乐意要清的,那是因为有人身上长疖长疤,他才献出珍贵的烟膏涂抹伤口消肿解毒。)

烟叶对他来说倒是重中之重。有烟民把烟叶称为第二号粮食,足见其对烟民的重要。父亲的烟叶是货真价实的二号粮食,可谓色香味俱佳。它来源自产。每年家里都要在极为稀少的自留地上划出一块宝地,来生产他独享的“粮食”。我小时候,他经常吩咐我去烟地里除草施肥,看到成熟的烟叶帮他摘回。摘回的烟叶不是即兴可抽的,要经过制作才行。制作过程可谓精细,全是手工活儿。

先在房前的空地里放好两条长凳,上面摊上一块烟搭(烟搭是他自己做的,他有蔑匠技能),然后取过烟叶,一张一张的往烟搭上铺,俨然像画家在纸上一笔一笔的作画。铺好烟叶,再将另一块烟搭盖上。在两块烟搭之间,还要插上几根专制的小竹竿,以固定烟皮和烟搭成为一体。

晒烟是我的必修课,那可是个累活,几十副烟搭从屋里搬到晒场,两两人字形的相靠。烟皮的两面都要晒好,所以要经常翻动。看到天色暗淡,有下雨的征兆,哪怕是吃着饭也得赶忙丢掉饭碗,去收他的烟叶。要知道,被雨淋过的烟叶吸起来死火,色香味也就大打折扣了。老爸是个很看重烟叶的人,他的烟叶晒得黄橙橙的,烟皮上有标准的格子花纹,那都是烟搭里的竹蔑造就的,清晰可见。那些同村的烟民看到老爸抽烟,总喜欢靠近靠近,套几句奉承,图的是吸到一搭称心如意的美烟。

烟叶晒好后,要叠得很整齐,然后把它卷好,放进磨盘中加压,待到圆形都压成扁形了,便取出来切成烟丝。

老爸的烟包材质与众不同。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块厚实的黑褐色的软软的橡胶皮。请裁缝师傅帮他裁剪好,然后制作成一个长方形的烟包,很是精致。记忆中,那个烟包使用时间很长,表皮被磨得油光水亮。

还有那把小巧玲珑的烟刀,也还值得我啰嗦几句。他对烟刀爱惜有加,有空就在磨刀石上磨得白光闪闪。不用的时候束之高阁,生怕我们会去动它。那刀啊,一触刀口可要见血的。切烟不像切菜,那是烟刀紧挨着烟叶一刀一刀的往下揉,看似轻松实则费力。切出的烟丝特细特绵,很容易揉成团又散得开。

父亲的烟随身携带且配备齐全。茶余饭后时,忙里偷闲时,烦心难耐时,遇见亲朋好友时,唯一的享受就是吸烟。

直抽到七十多岁,老年慢支频频光顾他了,他才渐渐地少抽。那时,父亲身体已是消瘦羸弱。昏黄的灯光下,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蜡黄的脸,我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健康壮实的父亲?也许是烟磨坏了身子吧,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劝他戒烟(原先一直不忍心劝)。但烟已侵入骨髓,能戒掉吗?只是少抽了些。后来慢支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一抽便咳个不停。这时的抽烟已经完全由“享受”变成痛苦了。到了这地步,他才极不情愿地依依不舍地扔掉伴随他半个世纪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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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6:3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