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50回望(23)都是因为有病啊 |
正文 | 都是因为有病啊 一 1980年秋天,我进入F县师范学校学习,1981年9月,因为患肺结核,我被迫休学一年。 其实,对于我们这样的干部家庭,生活条件是比较好的,家庭和个人卫生条件的比较好的,我也比较爱锻炼身体,肺结核似乎不应该找到我,但我患肺结核好像是一种必然。 在我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学校集体接种肺结核疫苗。在正式接种疫苗之前,先要做一次皮试。在手腕处注射一点药剂,然后隔几天观看伤口的反应。如果没有感染结核杆菌,那么注射点会是一种很温和的反应,如果已经受到过结核杆菌的感染,那么注射点处就会出现红肿。我就出现了红肿现象。我已经结核杆菌感染过,我无法进行肺结核疫苗的接种。 听医生和同学说,感染了结核杆菌也不意味着必然会罹患肺结核,但它好像也并不具有自动免疫的功能。总的来说,这种情况并不好,如果以后不注意,就很容易罹患上肺结核。 我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感染的,那应该是由于婆婆。因为婆婆就是患肺结核后离开我家的。记得在她得病的时候,她经常咳嗽吐痰。同在屋檐下,感染的可能性无处不在。 还有一件事我也很怀疑。那是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好像是上初一。有一年全县开一个大型的会议。全县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都来县里开会,旅馆住不下了,一些学校也把教室腾出来作为这些干部的住宿地。很大会议庞大,后勤服务也需要很多人手。那个时候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请临时工。于是一些家庭为了贴补家用,也有一点锻炼孩子的意思,就让上初中的孩子去这样的地方做小工。那个时候学生参加劳动是被社会鼓励的行为,当然,劳动了获得报酬也是理所应当的。 父母认识的人很多,他们去给有关负责人说了,于是我和姐姐两个人就会为大会服务。姐姐是帮食堂洗菜、洗碗之类的活路,而我和另外一个初二的男孩子则被安排去打扫大礼堂。 每天开会后,我们就去扫地。大礼堂是水泥地面,也许是标号不是很高,一扫就腾起很大的烟尘。虽然母亲给我准备了口罩,但好像还是不管用,灰尘还是从口罩缝隙钻进来,扫地的时候还是能够闻到一股尘土的味道。以后得了并我才知道,呼吸道感染是肺结核的一种重要的感染方式。肺结核是当时的一种主要的传染病,社会上的病人很多。肺结核被称为富贵病,体质差的容易感染,卫生条件差的容易感染,相对来说农民比市民更容易感染。所以,我非常肯定,在这些来开会的人中,肯定肺结核患者,而且肯定不止一个两个。而肺结核的一个主要的传播途径就是呼吸道传染,病人把带有结核杆菌的痰吐到地上,痰干化后随着扫地飘扬在空中,人吸进去后就得病了。 我十有八九就是这样被感染的。 这得怪父母。我们家是很穷吗,是差哪每天6角5分钱的收入吗?并不是!但我被感染了,仅仅过了三四年,他们必须拿出每天6块钱的治疗费。这个账算得过来吗?而疾病对我身体的伤害,对我学业的影响,对我自尊心自信心的打击,这个账怎么算呢? 我经常想,一个孩子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父母具有什么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意义重大,大到关乎他的身体健康,大到关乎他的前途命运。母亲是内科医生,她是知道结核病的传播渠道的。开会的人中有肺结核,扫地会被感染肺结核,这样的逻辑推理对她也不算难事。从另一个方面讲,我们的家庭并不是缺那点小钱,不去做小工行不行?但我知道母亲的想法,别人家的孩子都找钱了,她就是眼红。 有一段时间,好像就是得知自己有感染后的大半年吧,我的心理负担很重。我记得向母亲提出过预防这件事情,比如吃点药什么的,但母亲并没有这样做,她既没有给我做耐心的医疗知识的讲解说明,也没有给我作必要的心理疏导,更没有采取什么实际地干预行动。其实,如果是我,如果我的孩子出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采取行动过。当然,也许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很好的预防方法,但小孩子也不是很懂,如果她足够聪明,她是完全有办法哄住我这样的小孩的,比如在医疗实验中的安慰剂的概念,吃点维生素,吃点氨基酸,吃点鱼肝油,吃点阿胶浆,就说这样能够预防。母亲是医生,她是我的亲人,我还不相信吗? 但母亲并没有这么做,她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甚至对我的忧虑有点不耐烦。 这样过了两年,我已经高中毕业了,身体没有出现异常。但到师范学习刚刚一年,结核病终于找上门来了。 发病之初好像是干咳,但这也是一种普遍现象。有点累,但并不是很明显。最明显的是晚上盗汗,无缘无故醒来就是一身大汗。那个时候不懂,我也没有往结核病上想。 在这期间,我们班一个女同学在上体育课的被摔成了骨折,需要送到县医院去。县医院离学校有七八公里。我们班上身体比较高大壮实的七八个同学把她从学校抬到医院,治疗后又从医院抬会学校。那次我使了大力、出了大汗,这也加重了我自己的病情。 大概过了两三天,有一天清嗓的时候,在咳出来的口痰里,我发现了一些血丝。我还是有一点医疗常识的,来血了,我有点担心。第二天,我请了假,然后到县城医院检查。一照光,马上就有了诊断结果:活动性肺结核。 但非常糟糕的是,在这个时候我还想通过体育锻炼来遏制病情。办理休学手续到离校需要两天的时间。在这两天时间里,我坚持早上起床锻炼。其实,这种做法是根本错误的。活动性肺结核只能卧床休息。如果在这个时候锻炼,不但不能治病,反而会加重病情。但我当时不懂,而且我也敢肯定,县医院的医生没有给我提醒说明。如果他提醒了,我不可能不遵照执行。 诊断结果出来后的第三天,我离开了师范学校。 那天早晨大概四点钟,我就从师范出发,准备去赶到S县的早班车。陪同我的有班长和另外两个平时耍得比较好点的同学。那个时候条件有限,也没有交通工具,连自行车也没有,全靠一双脚走到县城,一共走了一个半小时。 我还记得清楚,在回S县的班车上,我就感到病情好像是加重了。在路上,我向窗外吐了几口痰,我清楚地看到,痰从我口中飞出去的时候,是一种红色,那红色已经不是血丝了,而是变成了红红的一坨。 回到家的当天晚上,我咯血了,吐了好几口血,全是向口痰一样黏糊糊的血块。那不是外伤出血,不是鼻血,不是牙齿出血,是身上最重要的器官肺部来血。这种阵势我从来没有得见过,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但已经成这样了,我也只能听天由命。 第二天,母亲就安排我住进了医院。虽然母亲就是县医院的医生,但我的主治医生并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母亲的一位同事。 “孟医生,那就拜托你了!”母亲对我的主治医生说。 “你放心,没得事,你放心!”孟医生笑着对母亲说。” 县医院是县里最好的医院,肺结核是当时一种常见的传染病,在临床上应摸索出了一套相当规范的联合治疗方法。然后口服药也吃了,屁股针也打了,液也输上了。真的非常有效,当天我的咳血就被止住了。 二 县医院坐落在老城区中的中央地段,占地超过100亩。院区的房子大都是建国后新建的,但到这个时候也已经有三十来年了。虽然房子有点显旧,但院区的绿化相当不错。院区你有很多大树,最多的是桉树,整个院区随处可见一人抱粗、二三十米高的桉树。桉树正值壮年,枝叶繁茂。树上有斑鸠、喜鹊、八哥等鸟儿栖息,整个医院显得??安详。 我们住的地方是传染病区。这里的病人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我们这样的结核病患者,另外,就是肝炎病人。其实,说是传染病区,它只是和医院的其他区域进行了物理隔离,而在传染病区内部由于条件所限,并没有进行第二次隔离。比如,肺结核病人和肝炎病人只是病房不同,如果病人的预防意识不是很强,很容易互相传染。在这点上我得感谢母亲,她至少两次向我提醒,不要到肝炎病房去,不要和肝炎病人接触,不要乱摸,要注意经常洗手,结果我很幸运,没有被传染。但我的一个病友因为和一个肝炎病人交好,结果不幸就被传染上了。 我们一个病室有三个床位,除我之外,有一个往王老师,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对结核病的治疗已经非常了解。另外一个病友姓林,是一个70多岁的老头,他是财政局的退休干部。 王老师比较喜欢吹牛。他经常和林老头一起摆龙门阵。林老头平时话不多,他对王老师的比较佩服。有一天我也和林老头一起听王老师摆龙门阵。 “朝鲜硬是好。”王老师说。“读书不要钱,看病不要钱,坐公交车不要钱,很多都是国家包干了的。” “中国主要是人太多了。”林老头说。“你再地大物博有啥子作用嘛,一平均,就没有啥子搞头了。” “主要不是人多的问题。”我说。“美国人也不少,2亿多。如果按照平均的观点,他们应该只比我们赋予4倍,但现在他们的生活水平至少比我们高100多倍。” 王老师:“你怎么知道是100多倍呢,是怎么计算的呢?”很明显,王老师对我的观念不以为然。 因为我经常听美国之音,对这个我还是有一点发言权的。 “主要是看收入哎。”我解释说。“比如他们一天收入多少美元,我们一天收入多少美元------当然是用国际牌价换算过后------他们一天大概是50美元,我们一天是多少,只有三四十美分,50除以0.4是多少------125倍。” “我不知道你这个数据是怎么获得的,但感觉起来,啷个可能差得了那么多。”王老师语气相当肯定。“你吃饭我也吃饭,你穿衣服我也穿衣服。不过就是你吃肉时间多一点,我穿的衣服是土布你是的确良的确卡。他们有电冰箱、洗衣机,但可能不是家家都有吧,至于说汽车,也是有钱的人家才有。这些都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怎么能够这样比呢?100多倍,太夸张了吧!” 我说:“不这样比又能怎么比呢,想当然哪?” 我说:“还有,美国人根本不喜欢的确浪的确卡这样的化纤产品。” 王老师:“那他们喜欢什么呢?” 我说:“比如棉质、丝绸之类。” “不可能!”王老师非常自信。“哪有那么多丝绸。” 我说:“这是他们自己说的。” 王老师:“哪里说的?” 我说:“美国之音你说的。” 王老师:“哦,你说美国之音哪------那是敌台哟,不要听他们乱宣传。” ………… 我的病友中有两个农村人我印象比较深刻,其中一个是男青年。他大概20来岁。另外一个是一个小女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经常来照看男青年的是他的哥哥,照看小女孩的是他的爷爷。 男青年脸色非常苍白,体质显得也很柔弱,一看就是病人。小孩子倒是很活泼,但穿得非常破烂,那破烂甚至可以用褴褛来形容。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一个一般干部的月收入大概也就三四十元,而当时一天的治疗费是6元左右。那个时候国家还没有对肺结核的免费治疗制度,治疗费用全部靠个人承担。这对于父母这样双职工家庭没有问题,但对于农村人来说绝对是一笔相当沉重的负担。 那个时候我的年龄不大,社会阅历很浅,对钱也没有什么概念,对农村人的处境也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我才为我这样的贫困农村病友捏一把汗。很明显,他们不可能像我这样费用不愁,每一天的费用对他们来说都是严峻的考验。实际情况也是,男青年和小女孩好像都是治疗了十多天还是二十多天就出院了。他们应该还没有治疗得很彻底,但他们是在支付不起医疗费,只能出院。 其实,不管朝鲜好还是我们的祖国好,只要你在说好,只要你感到优越,就应该在这样普遍而且并不是难治的大病面前拿出一点大国的气魄来,实行免费医疗。 当然,如果他们出院回家后注意疗养,如果他们能够坚持服药------哪怕不像在医院这样非常规范地治疗,比如只打链霉素和异烟肼,也许病情还是能够稳定和控制并最终痊愈。但如果营养不行,体力活太重,再加上经常伤风感冒,加重和复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知道现在他们的情况怎样了,他们还活着吗,他们结婚了吗?但老实说,我还是不敢作太乐观的想象。 在我们的病区有一个姓黄的年轻孕妇,她是中药材公司的职工,长得非常漂亮。她是因为得肝炎住院的。我去住院的时候,她也刚刚住进去。我们进出的时候经常碰到。这个时候她怀孕大概已经四五个月了,肚子已经很大了。因为肝炎是一种比较严重的传染病,很容易通过胎盘传染给胎儿。而且,黄孕妇得了肝炎,还需要治疗,会使用很多副作用很大的药物,这些药物对胎儿的影响也非常大。所以,黄孕妇来住院的时候医生就建议她立即终止妊娠,但黄孕妇并没有同意,她想要这个孩子。虽然医生多次劝说,但黄孕妇就是听不进去。最后,她硬是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儿。不出所料,孩子生下的时候手脚就有明显畸形,反应也非常迟钝,越长大问题就越严重。两三岁的时候,普通人就可以看出来,孩子就是一个弱智。他成为了家庭的一个沉重的负担。很多年过后,我还看见黄妈妈带着残疾的儿子在街上艰难地走路…… 我记得当时黄孕妇是一个相当有气质的女青年,那么高挑,那么清秀,那么高雅,但后来我看到的黄妈妈的时候,她已经过早的衰老了,头发白了,没有化妆或者没有钱保养的脸已经明显地呈现过早的岁月沧桑,她穿得也非常朴素。 我能够理解黄孕妇当时的想法:她想要孩子,也可能是不想伤害孩子。她要尽可能地用一个母亲的力量去保护他;她甚至可能想过生下来就是一个残疾儿,但她有勇气和胆量接受,有责任感去承担。我想在很多人眼里她是做到了,但她真的能够做到吗? 如果从“理性”出发,我也许百分之九十九会站在医生一边。但我的心里还是预留了百分之一的分值给黄孕妇。这个百分之一和百分之九十九可不是同一个级别。在形式上,百分之九十九是百分之一的99倍,但在等级和档次上,它们的关系也许应该反过来。一个就是铁疙瘩,而另一个则是浓缩铀,因为我知道,善良、同情心和悲悯之心力量无穷,它平时只是默默地蛰伏着,但一旦它显示和爆发,那将是核武级别的。 以前最多只是到医院看病,从来没有住过院,没有在医院过过夜,不知道医院的夜晚是个什么情形。这次生病住院,终于让我发现了医院夜晚的一个最大的不同:生孩子。 大概是我住院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晚上九十点钟,我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问才知道,那是产妇在生孩子。虽然有病在身,但身体的欲望依然存在,本能的吸引一点也没有减弱。我是一个十七岁的大青年了,这声音里有一种朦胧的性感,所以,这声音对我有点刺激。有一天晚上,我又听到了这种惨叫声。有感到一种神秘力量驱使。我轻轻地从床上下来,然后悄悄地走近传来叫声的产房下面。产房在普通住院部的三楼。夜晚非常安静,产妇的叫唤声非常清晰。 “使劲,再使一点劲!”屋里有人喊。 “妈呀----妈呀----”那是产妇痛苦的叫声。 “使劲,使劲,快出来了!” “痛啊----痛啊----” 我屏住呼吸,站在下面静静地听。我想象着屋里的景象:在那个敏感的地方,一个小孩子的头露了出来。一个20出头的孕妇摆着某种特殊的姿势。使劲,到底怎么使劲?我尽力地想象着,好像知道了,好像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我住院后两周左右,王老师出院了,我们病室里又住进了一个新病人他姓白,是一个木匠,年龄大概40出头。 白木匠不是特别健谈,但他的谈话经常有特别的倾向,他比较喜欢讲下流话。 有一天说着说着就猜起谜语来。 白木匠说了一个谜语: “两个肥墩墩,中间一个红心心,黑耸黑耸插进去,红彤红彤取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呢?”白木匠笑着问。 我当然知道这个谜面的诱导意义,但它的真正的谜底我却想不出来。 “是什么呢?”我问白木匠。 “是铁匠打铁哎!” 我看过铁匠打铁,那情形确实非常吻合。 “上面有毛,下面也有毛,晚上就来个毛对毛。”白木匠又出了一个谜语。 我想了想,还是猜不出来。 “是什么呢?”我问。 “是人的眼睛哪。”白木匠笑眯眯地说。 “再给你们出一个。”白木匠显得有点兴致盎然。“一个东西硬梆梆,直对黑洞往深插。最快一下就搞完,不行取出再来下。” “暂时猜不出来。”我对白木匠说。“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一定猜出来。” “好,你各自去想吧。” 三 在我休学后不久,我们班上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个时候县师范都是统一招生,我们读的是高中班,班上的学生来自三个不同的县份。我们县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五个学生。其中三个男生读的是体育班,我和另外两个女生是读的是普通班。我们县里去的两个女生一个叫高小兰,一个叫王淑芳,她们两个的家都在县城,父母都是国家干部。两个女生都长得不错。唯一遗憾的是她们都不是很高,只有一米五多一点。 那个时候很封建,读高中的时候男女生都不说话,现在读师范了,情况依然没有多大改观。两个女生的家教很严,她们的思想意识也非常保守。我也很有自知之明,有较强的自尊心,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笑话。所以,虽然我们都来自S县,现在都在一个班上读书,但平时我们都不联系,放假回家也各走各的,形同陌路。 其实从内心讲,我是很愿意和两个女生保持正常或者自然的关系的。比如能够比其他人说话稍微多一点,在地域归属感上更明显一点。当然如果能够获得她们的某种好感就更心满意足了。但老实说,对两个女生,也许是觉得自己年龄还小,也许是认为自己觉得不配,我心里坦然而平静,完全没有非分之想。 H县师范学校修建在长江边的半山坡上。有些楼房是砖木结构,有些楼房的墙体材料就是石块。校园占地有100多亩,房子都是沿山而建,一坡向上。学校环境优雅,绿树葱茏,还有专门的花台,工人的维护和管理也很到位,花儿的枝叶都被修剪得很整齐,有的还有或粗或细的造型。 我们被安排在学校最下面的一幢砖木结构的楼房里。这幢楼房一共有两楼,一楼是女生宿舍,二楼是男生苏宿舍和教职工宿舍。我的两个同乡女生就住在底楼的女生宿舍里。 前面说了,我对同乡女生几乎没有什么友谊,更没有胆量又非分之想,但我不敢并不能代表别人不敢。 我们班有一个姓杨的同学。他是H县本地人。有一天晚上半夜时分,他不知怎么就摸到女生宿舍里去了。他把门边的一把抵门的锄头弄倒了,结果把屋里的女生们惊醒了。自然就是一番惊叫和混乱。杨同学也被吓着了,趁乱,他就跑回了男生寝室。但他已经被人认了出来。最后学校的人来了,杨同学被带到学校的办公室。 学校领导询问杨同学是怎么回事,但杨同学一言不发。学校领导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报警。警察来后,杨同学被带到派出所进行调查询问。最后的结论是:杨同学有精神问题。学校经过研究,通知了杨同学的家人。双方达成共识,让杨同学休学一年治病,最后看情况再复学。 杨同学为什么要到女生宿舍去,原来杨同学是迷恋上了我的同乡高小兰。杨同学的身高不到一米五,长相也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有点粗俗,比如,脸是包子脸,眉毛太粗太黑,鼻子接近于蒜头鼻,嘴巴皮有点肥厚。杨同学的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他在班上的成绩也非常一般,其他方面也没有特殊的才艺,凡此种种和高小兰的差距太大。如果征求班上同学的意见,认为杨同学和高小兰配不配,大概没有一个人会持肯定的态度。说得??点,十有八九同学们会觉得杨同学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杨同学就是喜欢高小兰,而且笃信高小兰也也喜欢他。 杨同学是精神病人,他到女生宿舍去想要干什么,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也可能就是一时起意,一时鬼迷心窍,一时不由自主,就这样去了。没有考虑后果,也不知道后果意味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杨同学的家人并没有送杨同学到精神病院去接受治疗,而是让他在家里休养。杨同学的病时好时差,好的时候比较正常,差的时候就行为怪异。但杨同学没有暴力倾向,这样的人对己对人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危害,所以,家人也听之任之,静观其变。 不久寒假到了。有一天,我突然看到杨同学居然来到了S县。虽然我休学了,但我还在和师范里的一个同学保持着书信往来,杨同学的情况我基本都知道。开始我看到杨同学,他好像不认识我,我正准备和他打招呼,但他却把脸扭到了一边。这样我就暂时没有问他了。 杨同学来S县,应该是来找高小兰,高小兰在什么地方住,他当然不知道。但杨同学好像也没有向别人打听,就在县城街道上转哪转。 又一次在县委大院大门口附近,我和杨同学又一次撞见了。 “杨××,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我明知故问。 “嘿嘿,耍哎。”杨同学轻轻一笑。 “你是不是在找高小兰?” “嘿嘿。” “是她让你来石柱找她的吗?” “嘿嘿。” “哎,你还认不认识我?” “你是曾利权哪。” 我知道杨同学是精神病人,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能够一口叫出我的名字。昨天我们见面时他对我好像没有什么反应,我还以为他忘记了呢,原来他都记得。 “对。”这个时候,我心里突然产生一个使坏的念头,我想戏弄一下杨同学。“你知不知道我和高小兰的关系?”我看着杨同学问。 “啥子关系嘛?” “我是她男朋友。” “嘿嘿。真的吗?” “真的。” “嘿嘿。” 我注意观察杨同学的反应,但他表现得很平静,他只是陷入了暂时的沉思。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我的说法。如果相信,他会不会把我当成情敌呢,如果不相信------我突然明白过来,他是精神病人,他哪里有正常人的逻辑推理呢。很明显,在听完我的回答后,杨同学几乎没有喜怒哀乐的反应。 “哎,你到S县来是不是来找高小兰?” “嘿嘿。” “你和她是啥子关系呢?” “朋友关系。” “啥子朋友关系,是一般朋友关系还是男女朋友关系?” “嘿嘿。” “不要怕笑嘛,耍朋友也不是啥子见不得人的事情。” “是。” “哎,你需不需要我给你说一下高小兰住的地方呢?” “在那里嘛?”杨同学看着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从这里往前走,到丁字路口后左转,再有50米左边街道有一个巷子,从那个巷子进去,随便问个人就知道了。” “从这里往前------” 杨同学好像没有记住。于是,我又重说了一遍。 如果你不知道底细,你应该不会认为杨同学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我继续问。“休学了在做什么呢?” “现在------”杨同学想了想。“现在我是双石人鬼,我现在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是一种背景回忆----他们说在还有和我一样的一个人,就在大沙,他比我先放两年。他是比我经验丰富一些,但我比他更会使双枪,”说着,杨同学就用手比出一个双枪射击的姿势。“我给你说,我打出去的不是子弹,是自己的手指头。这边的中指头。”杨同学伸出左手比了比。“这边也是中指头”说着杨同学又比了比他的右手。“它飞出去十丈,然后又飞回来。比如一枪打倒一个小孩。”杨同学对准路边的一个小孩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一枪又打倒了那个女的。”杨同学又对着不远处的一个女人做了一个射击的姿势。“你说摸到没有呢?”杨同学突然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摸到了的,但也可以说你没有摸到----蓝珠子------人的额头上都长有一颗蓝珠子,是生下来就有的,是从阴间带来的,如果蓝珠子起火了,人就分不清真的假的了。” “哎------”我打断了杨同学的絮叨。“你说的双石人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双石人鬼------背景回忆----恁个给你说吧,背景就是一切,它能够给我们快乐,让我们富有,让我们结交朋友,帮助我们恋爱,让我和你现在在这里谈话------” 我问:“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现在这个人形也不是真身,只是一个化形罗?” 杨同学:“嗯,也可以这么说。我在阴间只有15斤,是钻地龙把我从阴间提上来的,我要到5月7日才能够放飞------你晓不晓得孔雀,还有老鹰,你看过《封神演义》噻,那里面的雷震子、孙公豹、姜太公这些人都是飞人。” “这样说来,你放飞了也成飞人了哦?” “是噻。” “那你成为飞人后飞到什么地方去呢?” “那是随便飞哎,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那你飞走了还回不回S县呢?” “要回来,不过,那要过一兆年以后------” “好多年呢?”我没有听清楚。 “兆,你知道不,万过了是亿,亿过了就是兆。” “哦,我知道。” “等以后中国的各种机构都设立好了,政府部门、经济部门、公安部门、监狱等等,这些都搞好了,那个时候我再回来。” “你回来做什么呢?” “回来做什么------有可能当国家主席哎----这都说不清楚!” “哎,你说的钻地龙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呢?” “钻地龙神通广大哟。它可以变成一尺五长,也可以收缩成两寸。”杨同学解释说。 “那它在什么地方呢?” “在我心里。”杨同学指了指他的肚子。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钻地龙呢?” “那不是。” “是不是只有你这样特殊的人才有?” “那不是,还有人也有。” “它是不是一个人身上的魂呢?” “嗯----有点象------ “钻地龙是不是就是像如来佛那样的人?”我还是对钻地龙耿耿于怀。 “那还是要差点!它可能象毛主席那样,是做国家领导的料。哪个国家需要它去领导,它就可以去。” “你这样厉害,那起码喜欢你的人很多哟?” “那是噻。” “高小兰他是不是也喜欢你?” “嘿嘿,应该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这是明摆起的哎!” “如果那样,那她为什么不出来接你,不来和你相见?” “她可能是受到某种限制了。” “啥子限制嘛?” “比如妖魔鬼怪,对她施加了毒咒,她自己根本无法摆脱。” “所以就需要你来解救是不是?” “嘿嘿。” ………… 我明白了。对于杨同学来说,他完全沉浸在想象的世界里。他心里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和大多数人的世界不一样,和现实无关,不受理性控制,但它又自成体系,就像那些一些曾经被我们奉为伟大学说的理论体系一样,虽然看起来??庞大,其实它就是伪科学,是从最大的最核心的错误假设开始,然后产生出若干个错误的假设和推理。这样的体系具有巨大的迷惑性,一般的凡夫俗子根本无法看破迷雾,就是所谓的精英人士有时也被绑架和??。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我对杨同学是什么态度,他其实都不知道。我突然觉得还是不应该戏弄杨同学,我这样的做法其实很可笑甚至可以说有点卑鄙。而对于杨同学来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荣辱观几乎为零,我们的所有道德判断对他都无效,他根本感觉不到。连法律都对他赦免,我们还能对他怎样呢,都是因为有病哪! 毫无疑问,精神病和后天的刺激有关,和自身的修养有关,但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遗传,而遗传是我们掌控不了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得精神病。得了精神疾病就是像现在杨同学这个样子,也有可能夜闯女生宿舍。杨同学夜闯女生宿舍这本来是精神疾病造成的,但几乎所有同学都把这视为一种可笑、一种出丑、一种腌臜。但静心想一想,杨同学有病,难道我们就能说正常。 其实,在所有精神类的疾病中,最可怕的还不是纯粹的精神病,而是接近于精神病的神经质和变态。这种现象太普遍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我们如此,他们如此,局部如此,整体如此,个体如此,全民如此。 例如,我半夜起来,跑到妇产科下面的坝子去听产妇痛苦的嚎叫,这是不是一种病呢,我觉得就是一种病。还有白木匠爱说流氓话,这其实也是一种病,王老师的夸夸其谈、自以为是也是一种病,林老头对王老师的唯唯诺诺般的附和和欣赏也是一种病------因为我们长期处于封闭、压抑、强迫和担惊受怕的环境,我们很多人都不正常,都可能有某种病态的表现,这种失调也需要发泄和医治。偷听是一种发泄和医治、说流氓话是一种发泄和医治,神侃和??也是一种发泄和医治。现在这种病症还比较轻微,还比较隐秘,或者说还有啊Q一样的感觉良好的自我麻痹,所以,还不至于失态和出丑。但我相信总有一个时候,这样的丑陋是会大白于天下的。 四 “白叔叔,我知道你的谜语是什么了?”我对白木匠说。 “是什么呢?” “锁。” “嘿嘿。” “是不是?” “对。” “哎,你为什么喜欢说流氓话?” “……” “你是不是有病呢?” “……” 白木匠惊眉惊眼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 经过三个月的治疗,我的病得以痊愈。我出了院,然后回到家修养。因为得了病,才有机会来比较认真地思考生命的意义、活着的意义。生命从某种角度说也是运气。出生在比较富裕的家庭,你可能重获健康,遇到比较讲科学的父母,你就可能避免烦恼和疾病,出生在科技发达的时代,你就可能获救。所以,我们应该感谢家庭,感谢父母,感谢科技,感谢照顾我们健康的医生,感谢每时每刻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来来往往者,这些都是我们生命历程中必要而独特的风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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