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岁月河流上的那把铁铲 |
正文 | 我渴望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木柄铁铲。 我忐忑不安地表达这层意思的时候,一向神情严肃的父亲正准备出远门。他迟疑了大约半分钟的工夫,还是转身出了家门。 我的情绪一落千丈,那把近在咫尺的闪着青光的长柄铁铲像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向父亲提出这个艰难的要求,我筹划了好长一段日子。学习时间故意拉长;勤快得脚不着地;独自忧郁地坐在门槛上,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哥哥的那把长柄铲……只要有父亲在的地方,我尽量克制自己,表现出千依百顺,以引起他的注意,让他真正感知到我是多么想得到一把属于自己的铁铲。 我躲在山上一处僻静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将我的委屈化为缕缕愁思,随风漫天飞扬。为什么哥哥可以拥有一把长柄方形铁铲、姐姐可以拥有一把短柄圆形铁铲,而唯独我不能拥有?夕阳落入山坳,随之星星缀满天空,晚风淡淡,一如我内心的忧伤。远远地,我听到母亲的呼唤,长一声,短一声,飘过田野,传入山里,焦急而又无奈。望着夜幕下的布满点点灯火的村庄,我渐渐淡褪了那份奢侈的希望,静静地转下山来。 我跟随着那头形单影只的小山羊走上高高的沟渠时,看落日的余晖正洒满大地,金灿灿的,如置身虚无缥缈的金碧辉煌的宫殿。瘦削的山羊自顾啃食满地的碧草,旁若无人。斜倚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上,看眼前溪流淙淙,草长莺飞,叶绿花妍,蝶飞蜂舞,心中涌出无限的惆怅,那些随着年龄的增长与生俱来的渴望正像雨后的芦草一样潜滋暗长。我渴望快快长大,盼望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铁铲。 我茶饭不思,课堂上也变得神情萧索,若有所思,那些美妙的语言再也引不起我足够的兴趣。得知消息的母亲开始关注我,她以为我得了什么疾病,急匆匆带我去医院就诊。那个长得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大夫用粗壮的手指为我把脉,嗫嚅了半天终于认定了得了什么炎,药要开,但我最终也没有让母亲去取。 过了漫长的三天,村东的李铁匠送来了一把木柄方形大铲,亲自交到我的手上。我满眼含泪,凝望着这把崭新的与哥哥的相比一点都不逊色的铲子,内心五味杂陈。我度过了人生中备受煎熬而又痛苦的日子后,终于长大成人。我误解了严肃的父亲和他的一片苦心,忽而感到深深的内疚。不过,我仍为拥有了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铁铲而喜出望外。 三十多年后,在吉隆坡的一处公园里,看到一位身着唐装的老者正握着一把铁铲铲除杂草时,我心潮澎湃,靠过去与他攀谈了许多。在异国他乡,我似乎找到了知音。我觉得那时铲子就是一种符号,一种感情相通、精神相融的符号。无论走到哪里,一把铁铲很有可能成为一种语言,一种流行于世界的汉民族共同语。 拥有了那把铁铲后,我备加珍惜。去上学,我悄悄藏在书包里,放在桌洞中;睡觉时,我将它放置在枕头边,留恋于睡梦里。三两天,便在磨刀石上磨上一遍。我用它铲过草,断过根,吓退过蛇,它成了我精神的依恋和寄托。别人暂借,磨破了嘴皮,我也从未应允过。 铁匠说,打做一柄铲,需要花费好长工夫。选料,焠火,尽打,过水……一旦成形,它的外形再也无法改变。其实,这和做人何其相似!艰难玉成,那些美好的精神品格不都是在年轻时磨炼出来的吗?没有无数的苦难和痛苦,谁会有破茧而出的那一天? 去外地上学的前一天,我将磨得青光四射的方铲用布包好,藏在老屋的一处隐秘所在,道声珍重,一把辛酸泪,从此浪迹天涯。一天,一天,又一天,我终于将其置于脑后,就像忘记所有的刻骨铭心的灵魂之痛。 前几年,母亲捎信来,说老屋要拆迁,从此便没有了念想,问我要不要回去看看那座老房。我鬼使神差,一下子想到了那把木柄方铲。告假驱车回赶,房屋已被拆得狼藉一片,好在,那个隐秘处尚完好如初。众目睽睽之下,我掏出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铲,泪水顿时迷蒙了双眼。带着它,跳上车,赶紧离开。 我很想将那些锈迹除掉,还原它的本来面目,但这何其难哉! 我的灵魂是否也像这把铁铲锈迹斑斑?每想至此,灵魂深处便会颤栗起来。那些当初的天真、纯洁、善良、真情,在走过一千多个日子后,恐怕早已蒙上了尘垢。人生天地间,成长的背后,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将那些走失的灵魂找回来,才是真正的幸福。 明天,我定要将这把生锈的铁铲磨得锃光瓦亮,去铲除灵魂的污垢和精神的杂草,让这把木柄的方形铁铲再次真正属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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