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苍耳 |
正文 | 一 一条小路在记忆的拐角拖沓着延伸,直到每一寸都铺满了柔软的灰尘。 转个弯,我开始狂跑,脚步飞溅起一堵老墙崭新的泥泞。迷失,在灰白的世界丢了灯塔上最后一束光时,我想到了那座被我遗弃的山和那满山的苍耳。敝帚自珍般决定回去,去那个荒草满山的地方。 踏上最后一块断石,阳光从阴霾里获得一丝喘息,如获至宝。 我踱着碎步,把石子踢进深壑,便随地坐了下来。布丁的长发在阳光理散发着微香。午后的味道。那阵风过,长发飞舞地迷了我的眼。 看不清,看不清…… 低下头,我摘了一个苍耳,轻放在布丁的发上,有了重量,头发静了许多,也或许,是真的没有风了。 我说:“我不放。”兀自地说着,布丁转过头错愕地看着我。我说:“这条路,很长,很苦,我不放。”布丁就笑了,又把头深深地别过去。我躺下,于是我沾了一身的泥土和苍耳。 苍耳的世界静谧安逸,没有如我久久怅然的迷伫。它也确是把我忘了,忘了穿着碎花裙背粉红书包的我手中一把绿得妖异的苍耳。走一路,便抛了一路的记忆。如今,我曾扔下的那些苍耳,开了吧!老了吧!败了吧! 算了罢! 苍耳也确卓然独立,不需要被遗忘,不需要被想起。当我在山下的世界混迹,吆喝着不可一世的成绩。我失溺着,不知这时,山头的苍耳又随了记忆的一个轮回。我们,就这样,各安天涯……我在刚筋水泥的金丝笼里跌撞,早就忘却那一目苍耳卅年的生死。 我不知苍耳是否也怨过我,到底是世界的轰鸣震聋了我的耳,我不曾听到过它夜里随梦漫来的呢喃。 再后来,我笃信,我这样的生活,叫现实,叫存在,嗤笑苍耳的无知,一生,一路,只看那里终年不变的松,也甘心与它们一起沉缅,哀悼。 然而,我也终是受伤了,一座建筑工地从高空坠下的楼板生生砸碎了刚萌芽的梦。血肉模糊,胎死腹中。 再后来,我拉了布丁,说:“回去吧。”布丁总是不语。笑着应允我的决定。那情景,有些畸形甚至令人忍俊不禁。多扭曲的对照,带着改造世界的勃勃雄心又在最后作鸟兽散。; 不如归去。 苍耳依旧不动声色地长在那,和我离开时一样。它,在看山那边吹着埙的双眸。看他的风姿绰约,看他的琼字炜烁。然后眯了眼,笑了,醉了。玉桥,寒堤,吹箫人,月光曲,便也就成了南柯一梦。 南柯一梦,第二天就只是谈资的南柯一梦。 世界引不起苍耳的喜悲,我想,我也引不起。我想苍耳的心是磐石,我想苍耳的记忆如鱼一样只有七秒,我想……想听苍耳在我迷失后告诉我那些我离开时它听到的梵音。 我笑笑,摇摇头,也对。它怎么会记得住那么多呢?你看,它的发分明开始泛着腐烂的枯黄,如赫然裸露的尸斑似的狰狞刺目。 偶尔,山脚走过一个陌生人,只留下一串似乎熟悉的背影在山涧拉长,拉长,最后,终是离去。 我指着那个十五岁的身影问布丁“喏,你看那小女孩是谁?”布丁一蹙眉,微微张开嘴,随即又使劲地摇头。不记得,她也不记得。和我一样。 手中的苍耳蓦地一句:“那是落在流年后的你。”突兀,张皇。 才突然发现,那个女孩抱着一个笔记本,追蒲公英的每个足迹。黄昏的忧伤划过他的脚踝,又这么轻易地被踩碎。女孩转过头对十七岁的我微笑。笑我的顾虑,笑我的感伤。那些情感在她脸上一览无余。对视的一瞬,像被猜透了所有尽力伪装的心思。我厌恶地转过了头。 有些纯粹的时光,那山上开了一世的苍耳记得,被岁月遗弃在十五岁的我记得。只是,十七岁的我和布丁忘了。在不停地“积极向上”中忘了,甚至为什么要“积极向上”。 我和布丁在离开一趟回来后。带着满目尘世的倦怠和风尘,小心翼翼地说着山路似弯曲的言语,连笑都考究精细。 其实,我们谁都敌不过,敌不过苍耳的淡泊,一笑,便是整个世界。 没想到苍耳会记得那么多,我曾不止一次地嘲笑过它死守的浅薄。 苍耳长在记忆的大树下,那一颗颗蛰伏的倒刺便是一生书写的记忆和执著了。钉稳了十七岁前那个并不浅薄的我。 而今的我,总想只是一个苍耳。当然,我已不会用它的刺勾住一些纯白精致的岁月。过了想要一屋芭比的年龄,我更向往重金属震荡着征服世界的快感。“要真,要实,要世界知道。”我转过头,晃着手里的苍耳,认真地对布丁说。 思维变成了饕餮。苍耳有梦,梦永恒的离世宁静,简单的几个人,简单的几件事,宠辱不惊。看岁月的发梢依旧翠绿。而我,固执地将浮生梦套在苍耳的刺上。我说“带我去我要去的地方。” 苍耳梦一世闲静,闲静梦一世浮屠。 抑或是,苍耳听到我带着浓重现实杂音的祷告,再或便是忍不下我说更多的鸢飞唳天,三生石的执念。它是真容不下桎梏羁糜的。 这一次,便真的轮到它嘲笑我了,毫无转圜。它从容地用它的洒脱狠狠地给了我的“念念不忘”一记耳光后便迅速离开。只是一瞬,在我掌心留下一个刻骨疼痛的不屑,便随一阵风凋谢。枯黄吞噬了生机,再无从捕捉。 苍耳,似那只玄鸟,一去,便不再回来。 捧着苍耳被抽走生活的躯壳颤抖。布丁轻抚我的双肩,似乎是想给我些劝诫和安慰。然而羞愧和无助已使我出离了愤怒。苍耳随性的“出世”与“入世”更带着轻蔑的意思。 于是,重重砸掉苍耳枯黄扎手的尸体和关于宁静的言语,抛了布丁一人在这幽媚的世界。我走了,去容得下一个梦的重量的地方。走了,便不再回来,此去红尘,誓死枯等。我想。 二 昨夜梦见一个死去多年的老人。在黢黑房间的墙根冲我微笑挥手。那是一个陌生的屋子,充斥着腐木肮脏的味道。“进来坐坐。”她说。我便平静地推开她,进了小屋子,在古楼的诡异里贪婪地呼吸着阴森恐怖的气息。像解决一个玩偶般走完这弄堂似的屋子。她就这么跟在我后面,不说,也不笑了。 我说:“我不认识这个地方,该离开了。”转身便走,她就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口,倚着黑暗隐去。 偏偏最后一个场景,却带着幽冥的鬼蜮…… 手心涔涔的汗水生生将我拽回现实。我曾自己是无神论者,我曾说无惧魅惑,其实,使终是怕的。这才是人,真实存在的人。我自我安慰着。 我怕,也不怕。安慰自己的方式总是多种多样的。忽尔念及多年前看过的一本书,传说,在奈何桥前面有一条忘川,洗尽每个灵魂一世的铅华。我便笑了,似大病初愈般的苍白。自己道“我不值得她带着记忆走过忘川的。” 然后,闭上眼,没有黑棺,没有独冢…… 却又是一个梦魇,我独自站在昏黄的大漠,又是暗夜。冽风呜咽着吞下每个活的灵魂。我看见一排无碑的坟茔,看见一个黑衣的亡灵守护者,长发蒙下的双眼在夜里冲我狞笑。再看,他便赫地站在我眼前,偌大的脸上竟只有一双眼而已。笑得变形扭曲。极尽张皇,大叫无声。倏地,他又闪去,一切回归平静。沙漠的墓地里没有人。只是……耳畔的悼亡曲不知从何处响起,盘踞我的听觉,在空中幽幽地徘徊,挥之不去。 这些梦确是在离开那满山的苍耳后的心情了。偶尔会在半夜打开手机,总会忘记是什么时后将屏保设置成了一片灰白的背景。深灰的樱花妖媚地开满视线,远处黑色的十字架,墓碣,碑文,突起的半眼青冢…… 我不明白在霓虹照得到的每个角落,怎么会兀地生出这样的场景。 梦醒,已是午夜,一座城市相信不夜。现在,又会有几个倾国倾城在舞池中央摇摆劲舞? 我说,晚了,睡了吧! 倒了一杯冰水顺着喉咙下滑,寒冷在接近心的地方蔓延,继而占满整个苍穹。头脑清醒,思维便不会混乱。烟燃尽最后一丝恐惧,谁的指尖掸走了一切真实的凄迷。 我偏执地相信,苍耳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那满山的坟冢也不是。它们都不够高雅,不够让我铭记怀念,也偏偏,在这一次次的“遗忘”中,记忆里只有了枯黄的苍耳和喑哑的墓碑。 洒脱,恐惧,极端的心境里,我在世界里碰撞,尽乎疯狂。 三 其实,这才是现实…… 我说,我是来找梦的,不是纸醉金迷,不是交杯换盏。我刻意将声音提高了八度。 在十二月某个没有阳光的午后,独自倚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不远处,有这座和豪华不沾边的城市的一个老钟楼。拆了修,修了拆。也终于再没有人记得它以前的样子,我们都称它“老”,有多老?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许,只是为了褒奖他肯苟延残喘地继续占着这块同它一样“古老”的地。一起数草木一岁的荣枯。 荣枯,苍耳一岁的荣枯。 又想起苍耳时,我再次回到城市的骄傲,又开始拿它当笑点:“瞧,它鄙俗,死守在山里就是一辈子。” 我不怕那灰黑的灵堂,也不再怀念那一山的苍耳。至少,白天是这样的。我满意地想。 日子是在不断的记忆和回味中才佐证它有多充实的。于是,我也在不断地回忆,不断想起一些被我遗忘在岁月角落的东西,又不断把一些新的锁屑扔进记忆的某个角落。我知道,只有在把它们翻出来时的那一刻,才会带着情感。尽管或喜或悲,但它们都努力告诉我,它们存在过。很单调,很机械,我管它叫“丰富” 也是真的有过欣慰的,我毕竟不是套子里的人。傀儡的生活乏味得让人厌倦。 和山里的苍耳一样,我记得一些人,一些不会磋砣的脸。那些人们,我总念念地以为,他们是浮世绘外和苍耳一样真实的记忆。以致每每在孤岛上漂流时都带着内心莫名的感伤悸动。我怀念他们,一直怀念。正如苍耳也怀念十五岁时的那个我。 我一个人走很长的路,包里放着小柒写的信,那些信,总让我记得身后还有一根晶莹的线。小柒,小柒…… 独自听着歌走在楼道,台阶上静静地躺着一片银杏——-这周围是没有银杏树的啊!一叶,微黄,有些打卷了。我将它轻拈起在手中旋转,随即扔到窗外,看它如枯叶蝶的离去,追着属于它曾如落红的过往…… 它只是这里暂时的过客,我,却住在这四角的天底下数每一个过客。过客,我记住几个过客,忘了几个路人甲。 记得街尽头那个书报亭,记得和粥儿绕很远的路去买一本滥俗到任何地方都能够买到的杂志;记得小兰说:“文聆,要好好的,有事告诉我。”;我记得那年的雪天,柒送了我一瓶的雪,后来化了,和瓶底的薰衣草化成了一样的颜色。 于我,他们就是苍耳了吧!静默地在某个角落守着我。 我说他们像苍耳却没问过他们是不是也同意。 只是,岁月留下了他们,却变了你的样子。这,就是他的力量了吧!容不得我是否承认。 记忆里,仍是你在时光没有流走前的样子。 天桥在流光里交错,所有的阔别终会相逢,所有身边的风景都会变幻。 终是遇见了,辗转一世的风尘,你终不记得我写过一双醉眼如饴。我仍在午夜的过云雨里写诗。现在,分明,是你眼里微笑的陌生……擦肩,转身,你便离去…… 去追求你的风生水起,一棵开花的树会在你身后开一地而后凋零。我在天桥久伫,你撇下记忆离去。已不记得那年我奔跑在和我该去的地方相悖的路上。路很长,我觉得我在逆着时间走到最远的极点。只是为那短暂的凝望,然后笑着说再见。 你是没有等我…… 我到底也成了你眼中山脚的苍耳,铭记的,只是你一段简短的过往。 那么,多年后,你会不会也再将我想起,那时的你,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们都如戏子,唱陌生人的故事时努力伪装,自己那场轮回表演,却不觉真动了情,而于你,也只是和从前的我那般轻唱路人的宿命。 我唱的角色,是苍耳一生的残梦独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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