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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不要就打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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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误导人,常识也误导人。准备去巴厘岛旅游,经验和常识都告诉我,那里很热,蚊虫也很多。到那个太阳直射的岛屿,至少要脱一层皮。谁知下了飞机,从广州穿去的长裤长褂一点也不显得累赘,微微海风吹拂着日出时的机场,反而觉得有点凉。即便到了中午,阳光倾泻下来,也没有如三亚那种火炉里贴锅块般的感觉。宾馆里花草繁茂似锦,清澈的游泳池毗邻着大海,更没滋生出比广州更多的蚊虫袭击人们。吃饭时问导游,最高气温有没有50度?他咧开厚嘴唇笑了说,50度不把我们当烧烤了,这里还从没有超过38度。我惊愕得几乎掉了下巴,简直搅乱了我的认知,赤道比温带还要凉爽。在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天热时马路上可以煎熟鸡蛋。

导游姓陈,第四代华裔,二十出头,团团脸上总是带着稚气的笑意,像巴厘岛上空的日头那么灿烂。他不愿意我们叫他导游,他说就喊他阿陈,和国内一样亲切随便。我们是一个小团,只有五个人,所以有很多机会和时间与阿陈沟通。不知道他读过旅游学校没有?我们觉得,他随团讲解不是那么专业和流畅,很多情况都是被逼问出来的,而不像国内导游从容而有层次,主动讲叙景区的历史传说和注意事项。

我和北京的黄教授都对历史感兴趣,到了印尼,免不了问起黑色五月暴乱。那场事件主要针对华人,从五月13日到16日,仅仅四天,就造成数千名华人死亡,数百妇女被强奸、轮奸的惨剧,印尼国家经济和社会秩序也遭到巨大破坏。当时我在网上看到刺目的新闻和流血的图片,感到悲哀和愤懑。从荷兰殖民主义时代算起,巽他群岛几十次疯狂反华,一次次把对当地经济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华人斩尽杀绝。1998年五月的暴乱,不过是历史再一次残忍地重演。可问起阿陈,他竟茫然不知。动乱在棉兰、巨港、楠榜、雅加达、梭罗和泗水等地发生,阿陈的家在棉兰岛,没受影响怎么也说不过去。

阿陈当时年幼无知是一个因素,更大的可能是选择了遗忘。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实行民族和解政策是正当的,而且也有成效。2015年11月,印尼人再次接到一则手机短信,呼吁排华。印尼上下吸取教训,没有受到此短信的教唆和影响。但作为一个被深深伤害的族群,连对孩子都不再提片言只语,让它像池塘水波一样无声地消泯,着实让人费解。在别人的屋檐下生存,忍气吞声,显得多么无奈。他们的背后只有一个顾虑重重的祖国,直到五月暴乱结束了很久,7月14日,中国外交部才表态:中方对于印尼华人在骚乱中的遭遇表示关注和同情,作为印尼的友好邻邦,中国政府希望印尼政府采取有效措施,使得包括华人在内的印尼各族人民能够安居乐业。

另一个年长的华人告诉我,是美国向印尼当局发出警告,要派军舰过去平乱,杀人、强奸事件才迅速平息,华人才免遭更大的劫难。看来,这个世界警察还真缺他不得。

阿陈的普通话说得很好,或者说比我说的标准多了。下南洋的华侨以广东人福建人海南人居多,一般家庭里都说方言。我们以为阿陈受到了良好的中文启蒙,谁知不是。他告诉我们,印尼没有中文学校,这让我们大吃一惊。马来群岛是下南洋的终极之地,一代又一代华侨逃离国内战乱,逃离贫穷的生活,来到雾锁的南洋生根牵藤,使之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华人聚集地。即使遭到殖民当局的打压和屠杀,至今印尼还有一千多万华人,居住于各大城市。难道他们就那么想让子孙成为当地人,忘了自己的血脉来自于大海那边?

在阿陈的介绍里,我们恍然明白了,却也更加糊涂。印尼的学校不是按族群、按地域修建的,而是按宗教信仰划分的。印尼无国教,政府却要求人人得有宗教信仰,不然,即被视为共产主义者,受到歧视和迫害。印尼近九成人口信伊斯兰教,基督教、印度教和佛教也有各自的市场和学校。学校里宗教课占时较多,超过我们的政治课。华人一般都信佛,然而上佛教学校只能讲印尼语。上世纪四十年代,郁达夫在华文学校教过书。这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耀眼的明星,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划破南洋漆黑的夜空,陨落于他乡。国共内战也曾波及这里,拥共和拥蒋的华人派别,与国内政治同步,把这里当成表演舞台,挥舞着口刀舌剑。

怎么会没有华文学校呢?看来,根子还在1965年的9.30事件,输出革命的中国把印尼得罪惨了。邓小平为了国家利益,一夜之间给所有的东南亚共产党断奶,称得上是英明之举。

这些太远的往事,阿陈不一定知道,这个阳光少年心里毫无阴霾。他与我们刚碰头,就给我们带来笑声。他问,你们知道这个机场的名称吗?不叫巴厘岛机场,而是以一个古代英雄命名,叫吴吐吐吐......机场,这是印尼语,说时,上下嘴唇要像三岁大的小孩打一串嘟嘟,引出哄堂大笑。而后,他又故作正经说,我的普通话不标准,你们别怪我呀。要怪就怪陈冠希,我的普通话是跟他们学的。而且,我只会听和说,不会写。看到中文,犹如看天书。

作为一个导游,按国内标准,他不太称职。每次去一个景点,他只在车上说几句话就完了。比如,现在先去吃午饭,车程一个半小时。现在去皇宫,车程四十分钟等。到了一个地方,他就把我们丢下不管了,说,你们自己去玩,过一个小时在这里汇合。然后,他就在一群身着纱笼的男人里不见了,或者消失在一片青翠的热带丛林中。

不过,参观皇宫时,他还是把我们交给了一名印尼导游。由于言语不通,有也等于无,只有肢体手势稍稍能起作用。皇宫的导游是个美女,南洋风情,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好在小吴可以跟她用英语简单交流,参观完毕,坐在门前招待游客的平台上,她告诉我们许多事。她是本岛人,服务于皇家公司。现任皇帝才50多岁,兴办实业养活皇室200多人。巴厘岛相当于我们一个县大,却有八个皇帝。皇帝?我怀疑不过是一个村长。如今国家收去土地,皇帝也要自谋职业。有经营头脑的日子还过得下去,没本领的也只有讨米要饭。

到情人崖的路上,阿陈总算多说了几句。他说,山上的猴子很调皮,喜欢抢游客的东西。你们要把帽子、手链藏好。若真抢去了,就找工作人员,他们会用一点食物找猴子换回来。

临海的山路上到处是猴子,防不胜防。不一会黄夫人的帽子就被猴子顺走了,找工作人员讨回来,给了一万卢比的小费。又一会小吴的眼镜给抓走了,工作人员索取了两万卢比。猴子抓人却不伤人,显然经过训练,为工作人员增加收入。第二天我们到另外一个景点猴山观光,山上的猴子不比情人崖少,我还和一只蹲在栏杆上的猴子友好握手,庆祝我们跨海相逢。它们没有抢东西的习惯,印证我的观点,情人崖猴子的强盗性格是人着意培养的。情人崖人山人海,到处是惊呼声,倒让人情趣盎然。偶然,一件不和谐的事情在身边发生。一位胖胖的中国游客正埋头爬着石径,被身边的猴子快捷而轻盈地取走眼镜。工作人员找猴子换回来了,可眼镜的主人在身上摸不出卢比。工作人员悻悻地窜前窜后跟了一段路,突然暴起,像猴子一样一把从他脸上抓下眼镜,狠狠地摔在地上。

两万卢比,只值十几元人民币,就把一个世界闻名的观光旅游胜地抓破了脸。

在巴厘岛七天,观光时间不如坐车时间长。除了一段短短的跨海高速,车子全都是在狭窄的路面上穿行。路两旁都是私人领地,政府出再多的钱,人家不卖,政府也没办法扩宽路面。

不像国内,阿陈说。在阿陈的话里,国内一词不是指他生活的国度,而是指中国大陆。不知是受大陆游客的影响,还是血脉里对祖国的认同。我跟他开玩笑说过,他如果回广东打工,没有谁会把他当外国人,而只会认为他是一个北佬。

他对历史不感兴趣,对现状却叹了一口气。他祖上来自福建,本人没回过一次大陆,不知怎么对国内的情况比较了解。他告诉我们这些,明显是对国内的做法表示羡慕。强拆让国内老百姓深恶痛绝,却在万里之外有了知音。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相同,世上没有统一的真理。

临行前,阿陈带我们去了一个自由市场,和国内市场一样拥挤。小街三分天下,中国游客占其二。没什么好买的,店面里大都卖神像佛像和印尼服装。我随意问了一下价格,就被热情的店主抓住不放了。她用计算器做交流器,一点点让步,想掏出我的腰包。总不能把男人穿的裙子带回国,那不让人笑死?我急中生智,想起阿陈教我们的一句话,连连说道:打猫,打猫!

在巴厘岛还没有见过猫,狗倒见过几只。

这个阳光灿烂而又懒惰的华裔男孩,总算教会了我一个最实用的印尼词语。

不要就打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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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4: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