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存在主义教师的世界 |
正文 | 1 关于存在主义,茹英,我只能坐在孤独的角落里对你诉说。或许这些研究出来的东西对你来说是一种痛苦的阅读仪式,可是在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存在主义和你的母亲了,茹英。风在吹拂我们的校园,茹英,此时你已经读大一了。我来这里已经六年了,那时你还是一个小女孩,你那么地调皮捣蛋,哦,不,或许是你活泼可爱吧。如果你认为老师的这些言论是一种深奥的哲理,你或许可以把它当作是老师的无聊吧。住在这样的乡村里,老师只能把存在主义和你们相提并论了,希望你能理解。 “存在主义是20世纪西方哲学中影响最大的流派之一。存在主义的产生,受到唯意志主义、生命哲学、实用主义等思想的影响,特别是丹麦的克尔凯郭尔和德国的胡塞尔的哲学为存在主义提供了直接的思想材料。存在主义是由德国海德格尔于20世纪20年代创立的。到二战期间,存在主义在法国成为了影响最大的哲学流派,主要代表人物有萨特、梅洛-庞蒂、马塞尔、加缪,其中萨特的声望最大。后来存在主义在西班牙、意大利、俄国也有流传。50年代后,存在主义在美国逐渐风行,主要代表有怀特海、蒂利希等人。存在主义的理论体系由三部分构成,即存在论、自由观和辩证法。存在论是存在主义的本体论,首先研究‘在’,这是一切存在者存在的基础和根源。要研究‘在’的问题,道德应探讨人的存在,海德格尔把领悟到自己在的人的存在叫做‘存在’或实在,而把个人对在的领悟本身或各种特定的对在的领域方式叫做‘此在’。这种此在是通向其他一切领域的门户,是不能通过感觉和思维认识的,个人只有处于烦、畏、死等心理状态下才能体验到本真的存在。其他存在主义者的本体论与海德格尔不尽相同,但却肯定了其根本任务是描述人的存在。存在主义的自由观主要从抽象的意义上谈论个人。个人是绝对自由的,每个人的本质都是他自由选择的结果,而选择产生的一切客观效果都须由个人绝对负责。自由是人生的价值,而自由加给人的责任又成为人烦恼的根源。萨特特别强调人有选择自由,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辩证法’是存在主义关于社会发展问题的理论,其仍然来源于它的存在论。存在主义的‘辩证法’又称‘人学辩证法’,它主要是以人为主体展开的思辨运动。萨特解释说,辩证法不是别的,只不过是实践选择,实践产生和保持自己的整体,人学辩证法就是人们行动的逻辑。存在主义反映的是在资本主义危机下人们所具有的思想情绪,这就是对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对普遍的道德规范和价值失去了信心,对个人命运和前途感到忧虑、迷惘,是一种悲观主义哲学。但它所提出的对人的自由、本质等问题的研究,却促使了人们去思考人生的价值意义,具有积极的意义。” 茹英,这是对存在主义的笼统的论述,以后我们还会细小地分析。你不要奇怪老师为什么到现在才给你写信,是因为存在主义是一种深奥的关于人存在的哲学,只有学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理悟。现在你已经大一了,所以老师决定给你说说这些沉积在老师心里十多年的思考。 茹英,对于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本身意味着什么?我们从未思考这样的问题。如果可以思考的话,请代我向你的母亲问好。我难以理解,为什么你的母亲就是不肯接受我?这么多年了,你的父亲有音信了吗?实在对不起,又提到了你的伤心事。其实,在老师的心里,早已把你当作了女儿一样看待。尽管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我却和你的母亲建立了一种难以揭示的情感,就是无法穿越到最后的那一步上。她总是说我们的年龄相差很大,茹英,你认为你的母亲能大我多少呢?在我的眼里,她依然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或许这样说会让你取笑,可是老师却是真心喜欢你母亲的。说到这里,我很惭愧,我一直没有把她照顾好。相处六年了,她毅然离开我们这地方,去你读书的地方打工。茹英,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要体谅母亲的伟大。不要有什么自卑,因为当你看到存在主义的时候,你就知道人的存在到底是做什么的。同为人,只是一种存在的仪式,没有什么值得去诉苦或说自己很不幸,当那些自以为很幸福的人在说自己幸福时,可能悲惨的命运离他也就不远了。 秋天的风在抚摸着我们的故乡,在你走过的这条路,如今已是宽阔的马路。在这条路上,或许给你太多的回忆,比如当时你写的作文,就有许多是关于这条路,同时也是一条爱的路。茹英,此时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诉说,在老师心里始终对你有一种割舍不断的挂念——或许是对你母亲的一种挂念吧。自从你走出我们故乡的这所学校的大门,我就知道,可能以后要再像平时那样去你家就不易了。你知道,那时候我经常以家访为借口,跑到你家里来。我记不清楚了。那时你的父亲已经杳无音讯,而你家里只有你母亲在支撑着。我难以理解,为什么你的母亲不改嫁呢?或许是她在期望着什么吧?在与她的相处中,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一个女人的爱是无止境的。然而,我对你母亲的感觉是难以磨灭的。现在每当家访来到你家门前,看着人去楼空,我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茹英,我们的存在是真的难以描述。于是在想念你们的时候,我尽量去研究存在主义的大师们。他们为我指引一条道路,那就是让我在每个孤独的夜晚,悄悄地走进对你们的思念中。虽然我也想找一个人结婚算了,但是,在我们这样的落后乡村里,我到哪里去找一个能谈婚论嫁的姑娘呢?好不容易和你母亲产生一点温暖的情意,可是她为了你的前途,却毅然来到你读书的城市打工,这或许就是一个母亲的伟大之处吧。你一定要听母亲的话,认真学习,将来找一份好的工作,来报答她。我依然在这里等待你的母亲,如果可以,等你大学毕业了,我希望与她同结连理,到时,我还得让你劝说她。希望你能理解老师的苦心。 2 那年秋天,石开踏上了特岗的道路,来到团寨完小当一名乡村教师。团寨,在地图上你根本找不到它。石开来的时候,走了将近一天的山路。当时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马路,车子很少,只有在赶场的那一天,才能看见一辆川路车驮着那些年老的人去赶场。平时,只能靠双脚来丈量这条路。石开刚大学毕业,没有走过这么长的山路。在团寨完小校长的带领下,他们走走停停,到达学校天已断黑。 当时团寨完小有四五个教师,但都是一些老教师,都是本地人。石开的到来,给这里增添了些许的生气。他到达学校还来不及休息,第二天,就走上了讲台。因为是大学生,他一来校长就安排他上六年级的课程。那天早上,石开没有思想准备,毕竟这是第一次走上讲台。他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几十双孩子的眼睛,都齐刷刷向着他望来,他也有些紧张。他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自我介绍,然后也要求学生一个一个地自报姓名。当一个叫做吴茹英的女孩害羞地站起来说话时,石开把眼睛往她身上盯着,“这女孩子长得很美啊!”石开心里莫名其妙地这样想着。第一节课,几十个孩子,他只记住这个叫吴茹英的女孩子。 吴茹英已经十二岁,出落得标致美丽,只是石开很少看见她笑。吴茹英在班上的成绩比较好,却言语不多。于是每当石开看见她的时候,就会想到存在主义鼻祖克尔凯郭尔的一些关于女孩子的言论。同时,为了摸清这个女孩子的情况,石开进行了一次家访。当他随着吴茹英来到家时,他被吴茹英的母亲吸引住了。他看着吴茹英的母亲,身材匀称,一对鸽子眼在刘海下,头发如同一袭黑色的瀑布,脸色健康,虽然有一点土气,嘴唇好像一座朱红的宫殿。吴茹英介绍说:“妈,这是我们学校新来的石老师。”石开伸出手准备与她握手,不料茹英的母亲把手往围裙上擦了两下,使石开感到很意外。石开并没有握住她的手,而是接过来一根凳子。通过与茹英的母亲相谈,石开了解到,茹英的父亲已经外出三年了,一直没有音信,不知是死是活。三年前,他随着别人一起去打工,就一直没有回来过。茹英的母亲问了许多一起出去打工回来的人,那些人都说没有看见他。这些年,她们一直在等他回来。她只有这么的一个女儿,她本想带着女儿出去找茹英的父亲,但是为了不耽误茹英的上学,她只能留在家里照顾女儿。生活虽然过得清苦,但是她从来没有灰心过。 走回学校的路上,石开想着,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岁月和辛苦的劳作并没有磨灭她的美丽,以后可能要经常来。于是,在以后的日子,石开就以给茹英辅导功课为由,经常光顾这个家庭。一来二去,他与茹英的母亲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如今,当石开想着这六年来与这个家庭的一些瓜葛时,就想要用存在主义的方式来表达。他又给茹英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 茹英,今天我们要了解的是存在主义的鼻祖克尔凯郭尔。这个人如果你有时间,一定要看他的书。克尔凯郭尔(1813——1855),丹麦基督教思想家,存在主义的先驱。出生于哥本哈根的一个商人家庭,早年在哥本哈根学习哲学和神学。1841——1842年曾到柏林留学,深受谢林哲学思想的影响。他的一生从未从事过任何事业,以隐居作家的身份从事写作。主要著作有《讽刺的概念》(1841)、《非此即彼》(1843)、《恐惧与颤栗》(1843)、《恐惧的概念》(1844)、《生活道路的诸阶段》(1851)等。克尔凯郭尔反对黑格尔哲学的理性主义和辩证法,主张人的存在是惟一的存在。他认为存在具有三种特性:存在总是以个体的形式出现,这种个体存在的表现就是“烦恼”、“忧虑”和“绝望”;个体的存在总是不断地发生变化,这就体现在每个个体总处在一种超越自我向未来的状态;个体的存在是有限的,这种有限性潜在于人的存在的不确定性中,死亡是最令人不安的局性。克尔凯郭尔想出了三种人生选择:审美阶段、道德阶段、宗教阶段。在审美阶段中,人生活于感性的表面中,人们总是追求及时享乐,但是感官的快乐是短暂的,所以常常陷于烦恼中;在道德阶段中,人们注重内在的、心灵上的追求,但没有真正摆脱世俗生活,经常受到个体的诱惑,因此常常感到绝望;在宗教阶段中,人们投身宗教信仰,由于面对超越一切的上帝而感到自己的渺小,常常被忧虑的情绪所包围。这三个阶段是跳跃的,没有内在的必然联系,而且每一个阶段都受到死亡恐惧的威胁。人生活在哪一个阶段完全是意志的自由选择。克尔凯郭尔的人生观具有悲观绝望的特点,但是他对人的困境的深分析,在两次大战之间的法、德、美等国引起了普遍的兴趣,从而推动了存在主义的发生和发展。 茹英,对于克尔凯郭尔来说,并不是始终都是悲观绝望的,或许他也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就像他在《恐惧与颤栗》一书中,用亚伯拉罕的信仰行为来告诉我们拯救的含义。亚伯拉罕的行为是通过信仰把以撒置于死地而后生。在对上帝的虔诚中,亚伯拉罕走向了拯救之路,以致他的灵魂在许多年之后让克尔凯郭尔产生恐惧与颤栗。但不管怎样,亚伯拉罕与以撒都得救了。尽管克尔凯郭尔难以理解,但是我们要相信他,只要有信仰,我们就会得救的。对于现世生活,我知道你们是贫困的,尽管我本想以我的绵薄之力来帮助你们,而你的母亲却总是一再拒绝。茹英,这使老师非常地尴尬。你知道的,在你们那个班上,现在只有你一个在读大学,其他的学生都外出务工去了。或许可以这样说,就目前来看,你是我教书生涯中最优秀的一个学生,因为之后的几届学生都没有你优秀。你在大学里一定要把专业知识学好,老师的这些存在主义研究只是为了鼓励你要勇敢地生活下去,后面的几个大师的言论或许更能道出我们活下去的生存必要。存在主义只是道出社会的存在现象,我们要向存在主义大师们学习,勇敢地追问社会存在的本质。不要因为贫穷而产生自卑,也不要因为贫穷而放弃学业,我相信你一定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茹英,代我向你的母亲问好,假期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3 吴茹英怎么也不会想到石开老师会写信给自己,并且写了一些非常深奥的东西。她只能读懂一些石开老师对母亲的思念之语,她本想把这些告诉母亲,但是她的心里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总感到很压抑。她本来是一个比较沉静的女孩,是石开老师来到学校,给了她勇气,让她感到了温暖的春天。她总是忘不了那个冬天的一天下午,她突然晕倒,是石开老师背着她回家。她躺在老师的背上,第一次感到父爱般的温暖。他的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对她照顾过。是石开老师的鼓励和开导,让她从一个不爱笑,不爱说话的女孩变成了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因为她总记得石开老师给她讲的故事: 石开,从小父母就亡故了,是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他读书基本上是学校免费或者欠着学费,因为他成绩好,并且他也有一种永不放弃的精神。即使在去读大学那年,奶奶去世了,他仍然没有放弃。他是靠助学贷款,半工半读完成大学学业的。毕业后,他没有选择城市,而是选择到偏远落后的地方工作。在大学毕业那年,爷爷也去世了,但他依然坚强地活着。他之所以这样坚强,是因为存在主义给了他对于世界的思考。“生命是宝贵的,只要活着就是美好的。”石开总是这样想。 这句话吴茹英始终记着。因为她从老师的身上看到了坚强和毅力,她要永远地快乐地活着,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幸而灰心丧气。 一个晴朗的晚上,吴茹英独自一人在寝室里,打开石开给她写的信。这天,又收到一封老师的来信。石开老师基本上是一个月就写一封信。这次石开老师写的内容是关于海德格尔的。 “茹英,这次我们讲一讲存在主义最伟大的一个人物:海德格尔(1889——1976),德国著名哲学家,存在主义最著名的代表。出生于巴登邦弗莱堡市附近的梅斯基尔希,早年在弗莱堡读大学,1913年获博士学位。1923年在马堡大学任哲学教授,1928年回弗莱堡大学继胡塞尔退休后的哲学讲座教授。1933年纳粹党上台后,出任弗莱堡大学校长,表示拥护希特勒,10个月后辞职。战后,他因此受审查而停职。1951年恢复教职,1957年退休后在黑森林地区过着半隐居式的生活。1976年在出生地梅斯基尔希逝世。主要著作有《存在与时间》(1926)、《康德和形而上学问题》(1929)、《荷尔德林诗的阐释》(1943)、《论人道主义》(1947)、《林中路》(1950)、《形而上学导论》(1953)、《思维是什么》(1954)、《现象学与神学》(1970)《现象学的基本问题》(1975)等。 海德格尔哲学本体论的基本问题是‘存在’的问题,而‘存在’是不能用理性作出界说的。‘存在’与‘存在者’不同,存在优于存在者。人的自我思维的存在是真正的存在,是万物存在的基础和前提,自我总是作为‘在世之在’而存在于世界的,世界的万物都是自我的存在的结果,这种基于‘自我’之上的存在主义本体论,是一种‘有根’的本体论。海德格尔否认物质与意识在认识论上的区别,强调自我的存在只能依赖于非理性的‘直觉’,依赖于神秘的内心体验。海德格尔所描述的沉沦状态是描绘个人丧失于普通人中的日常生活状态。它主要表现在闲谈、好奇、踌躇三方面。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由于自身的怯懦、软弱。 “茹英,海德格尔最著名的著作是《存在与时间》,这本书基本上是每个学哲学的人都无法回避的,虽然没有一个人能从头至尾看完。该书的目的在于追寻‘存在’的意义,并由此建立所谓‘存在’的基本本体论。以往的形而上学,即存在论(或本体论),都没能揭示存在的真正意义。而解决‘存在’的问题的首要前提是区分‘存在’与‘存在者’。前者是一切存在者成其为存在者的原始可能性;后者是一切现成的,被规定了的东西。海德格尔就把‘存在’当作一个过程来加以研究。‘此存’具有两个特点:它的‘存在’对它的‘本质’有绝对的优先地位;它的‘我的存在’的性质。书中讨论了‘此存’的最基本、最原始的生存状态,这就是‘在世’。‘此在’不仅与世界的其他存在者不分主客、浑然一体地存在,并且与世界内所遇到的其他人共同在世。在共在中的此在处于‘此在之沉沦’状态,在世的本质是‘烦、无、畏、死’等等状态。‘畏’是此在在逃避自己在世的基本情绪。‘畏’中显示出来的此在之在世的结构整体就是‘烦’。‘死’是此在的最终结束,人都是通过‘死’而达到此在之‘在的完成的’,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此在的‘向死而生’表现为对死的不断逃避,而且这种逃避是在暧昧隐讳的态度中进行的。海德格尔坚持‘本真的为死而生’的态度,鼓励人们克服身心上的重要苦痛,承担起自己的存在,从而获得自身本真的全体的真。该书被誉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哲学著作,作者在该书中建立一个庞大的虚无主义和悲观主义的人生哲学体系,对其后的哲学派别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因本书内容和文字极艰深、怪诞,所以被公认为是非常难读的一本书。” 吴茹英看罢老师的信,第二天,她到图书馆去看有没有海德格尔的作品。她找到了海德格尔的《林中路》,里面的一篇《艺术作品的起源》吸引着她。她特别喜欢海德格尔对梵高一幅画——《鞋》的解读。她把这段话誉抄在笔记本上,反复地阅读:“根据梵高的画,我们甚至不能确定这双鞋是放在哪里的。这双农鞋可能的用处和归属毫无透露,只是一个不确定的空间而已。上面甚至连田地里或者田野小路上的泥浆也没有粘带一点,后者本来至少可以暗示出这双农鞋的用途的。只是一双农鞋,此外无他。然而从鞋具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着劳动步履的艰辛。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旧农鞋里,聚积着那寒风料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的永远单调的田垄上的步履的坚韧和滞缓。鞋皮粘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暮色降临,这双鞋底在田野小径上踽踽而行。而这鞋具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显示着大地对成熟谷物宁静的馈赠,表征着大地在冬闲的荒芜田野里朦胧的冬眠。这器具浸透着对面包的稳靠性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那战胜了贫困的无言喜悦,隐含着分娩阵痛时的哆嗦,死亡逼近时的战栗。这器具属于大地,它在农妇的世界里得到保存。正是由于这中保存的归属关系,器具本身才得以出现而得以自持。然而,我们也许只有在这个画出来的鞋具上才能看到所有的这一切。相反,农妇就径直穿着这双农鞋。倘若这种径直穿着果真如此简单就好了。暮色黄昏,农妇在一种滞重而健康的疲惫中脱下鞋子;晨曦初露,农妇又把手伸向它们,或者在节日里,农妇把它们弃于一旁。每当此刻,未经观察和大量,农妇就知道那一切。” 当吴茹英反复地阅读这段话的时候,她的思绪飘回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那时她穿着一双破了许多洞的解放鞋去上学,来到学校,冷得直啰嗦。石开老师看见她的样子,叫她到寝室里去烤火。她万万没有想到,石开老师在星期六的晚上,给她和母亲分别送来了一双保温鞋。送鞋的那个晚上,下着雪,石开对她们非常挂心,还是冒雪去了。吴茹英那天晚上看着老师远去的背影,她哭了。她的母亲也哭了。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着她们。她的母亲也是孤儿,起初嫁给她的父亲也是迫于无奈。许多人都知道,茹英的父亲是有一点精神失常的。当初她父亲要出去打工,她母亲是极力反对的,但是最后她父亲还是偷着跟别人一起出去了。一出去就没有音信,她母亲心里比较懊悔。这样,她家几乎是失去了希望,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只是她母亲看着茹英读书还行,于是坚强地支撑了下来。虽然也有好心的邻居经常来帮忙她们孤儿寡母,但是这里的贫困每家都是差不多,要作长久的帮助,那是不可能的。吴茹英读着这双《鞋》,心里想着的事情太多了。在她们最困难的时候,石开老师的帮助,使她们看到了希望。因为她们也从石开的生命历程中读懂了坚强的意义。尽管生活逼迫她们难以迈步,可是只要生命还存在,就必须迈步。吴茹英试着去读海德格尔,从中理解生命存在的意义——烦、无、畏、死等意识形态激励着她。她不会由于自身的羸弱身体,而放弃活下去的信念,反而是通过怯懦而走向坚强的意志。身体的软弱是和坚强的信念没有关系的,只要拥有积极向上的心态,那么所有的困难也会被克服的。吴茹英活到现在,她已经相信了石开老师所说的生命的意义就是不要放弃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只要心灵不死,活着就有希望。吴茹英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坚强,这一切要感谢石开老师的鼓励。她本想给老师写一封长的回信,但是许多话语到嘴边又难以吐出。她对生命的理解没有石开老师那么透彻。于是她只能给老师写了一封简单的信,告诉他——她和母亲很平安,希望老师不要操心挂念,也希望老师保重自己的身体。 4 石开收到吴茹英的回信是在一个四月天的下午。那天他一个人跑到岸边,闻着岸上正在开放的油桐花香,看着清澈得河水中的鱼自由游荡,他欢舞跳跃。他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因为在他心中总有一些担心挂念。虽然每天都要面对着孩子们,但是她的心还是在远方。现在重新来审视团寨这地方,他发现太美了。多少的村寨建在岸边,多少的稻田分布在岸上,它们相互交错,随着河水的流向而变化。他抬头往山上望去,山顶是翠绿的枞树和杉树,山腰是大片大片的油桐林,山脚是村寨和稻田,村前村后有着各种果树,田坎上、河流边挺立着常青的柏树。但他喜欢的还是这些油桐,在山上像一条洁白的绸带在山间飘荡。这美丽的风景,把他带入了仙娘的紫心自然(极乐的世界):他帮着茹英家栽秧,和着茹英的母亲一起谈笑。每当油桐花开放的时节,他都会利用双休日去帮助茹英家干活。虽然这样会引来非议,但是他认为只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让别人去说吧。他的这些举动引来了村里的一个单身汉的嫉妒,因为这个单身汉对茹英的母亲垂涎已久。鉴于单身汉自己是茹英的叔辈,不敢对自己的嫂子做出过于明显的事情。这单身汉名叫吴阿四,在团寨村里是个出了名的好吃懒做的家伙,但是他对茹英家是非常乐意去帮忙干活的,尽管不喊他,他也要去。这其中的猫腻,村里人都知道。吴阿四也经常喝得醉醺醺地来到学校威吓石开,叫石开不要和茹英的母亲走的这么近。然而他的这些举动,却遭到了村里人的指责。他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也想吃天鹅肉。他能和石开老师相比吗?吴阿四可不管这些。当石开去茹英家的时候,他也跟着去。村里人都认为,吴茹英的父亲几年来都没有音信,可能是已经死了。他们对于石开和吴阿四的这种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他们难以理解,石开老师怎么会看上茹英的母亲呢?然而,这其中的事情只有石开自己明白,因为自从他第一次看见茹英的母亲,就已经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爱恋。 黄昏时候,石开坐在灯下,有翻开桌上的一叠对存在主义研究的文稿。如当这时,他的思念有来临了,于是他又给茹英写信。 “茹英,今天我们来讲一讲存在主义的另一位大师——萨特(1905——1980)当代著名法国哲学家、文学家、社会活动家、法国存在主义的主要代表。1905年出生于巴黎。1924——1928年在法国高等师范学校读书,1929年在巴黎和其他一些地方的公立中学任哲学教师。1933——1935年,他先后到柏林法兰西研究所和弗莱堡大学作研究生,着重研究海德格尔的著作。从1930年起,他开始撰写和发表小说。1939年,他入伍参加对敌作战,1940年被俘,1941年被释放回巴黎,继续教授哲学,并参加抵抗德国的运动。战后,他的文学作品广文流传,使他成为举世瞩目的人物。50年代初,他参加法国共产党,开始反对斯大林主义。1964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他没有接受,表示他不愿丧失独立性,因为他认为通过授奖帮助作者扩大影响对读者是不公平的。主要著作有《想象力》(1936)、《自我的超越:存在主义的意识理论》(1957)、《存在与虚无》(1943)、《存在主义与人道主义》(1946)、《反闪族人和犹太人》(1946)、《论人的自由》(1967),小说有《恶心》(1938)、《墙与其他故事》(1939)、《自由之路》(1945),剧本有《苍蝇》(1943)、《没有影子的人》(1945)。 萨特把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现象学运用于他的主要著作《存在与虚无》中,从而摆脱了正统唯心主义的束缚。《存在与虚无》副标题为‘现象学的本体论’,共分为四章:虚无和否定、自为存在、他为存在、自由。全书在此框架下,还论述了关于‘暂存性’、‘伦理’、‘责任’、‘实本’等问题,几乎包容了萨特存在主义的全部思想内容。此书的根本目标是对存在问题进行本体论证明。萨特以胡塞尔现象学方法思考存在的问题。从而揭示出两种存在:现象存在(自在存在)和意识或反思前的存在(自为存在)。 自在存在是无意识的存在,是人的意识尚未光顾过的纯粹存在本身。萨特由‘现象就是本质’的观点出发,断定了‘现象的存在’,即现象本身就是存在,但是,现象的显现是无限的,那必然会有未显现的即不在场的现象存在。既然它们未显现,就不能说是现象。这就是萨特所说的自在存在。它不同于康德的‘自在之物’,康德的自在之物不能还原为现象,而且包含有物、心灵和上帝,而萨特的自在存在是完全可以还原为现象的,而且完全相异于意识和心灵。自在存在是浑然的、未分化的、无知觉的存在。它不是被创造出来的,也不是自己创造自己,既不是被动的,也不是主动的;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它没有内在性,没有对自身关系,它就是它自身,它通过自身甚至可能成为异己的他物,它从来不作为相异于他物的存在而出现,不能支持与他物之间的任何关系,它是无意义的,不可名状的。自在存在由自身而充实,是实心,完全不透明的。对于自己和外部意识,对其他存在物而言都是不开放的、封闭的,它只是一个点,处在变化之外,没有发展,没有时间性,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是无法认识的。它是绝对的,不依赖于任何其他存在。甚至也不依附于必然的存在——即上帝的存在或理性的纯粹存在,是不可解释的,它是不可建立的,对精神的偶然性来讲,它又是没有原因的。它没有来源,没有秩序,也没有必然性,不可能从其他事物中推衍出来。自在存在是一种是其所是的存在,它依赖人的意识的已说明,否则是荒谬的。 自为存在,它是人之为人的存在方式,但它不等于‘人的存在’,它是指人的主观意识,是真正的存在。自为存在不断地超越自身,永远处在变化之中。而且自为存在的超越是在时间的流逝中实现的,它具有时间性,全然不像自在存在那样是一种‘是其所是’的存在,而是一种总是显示为‘不是其所是和是其所不是’面貌的存在。对过去来讲,它不是其所是;对将来而言,它又是其所不是。永远相异于自身,这是自为存在与自在存在最根本的区别所在。自为存在的超越能力是人们所独具的自由,它通过自由地选择,对自己的对象进行否定、虚无化,从而使它这个对象从它混沌一团的自在背景中呈现出来。它的直接结构有三个方面,即事实性、价值性和可能性,此外还具有时间性和超越性。时间性中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个瞬间向度,分别对应于直接结构的三个方面。自在存在与自为存在虽然有根本区别,但并不是各自独立毫无相关的。自在存在脱离了自为存在,就是一种荒谬无意义的存在,它只有依赖人的意识才能得以说明,才能成为有意义的和真实的存在。” 石开写到这里,已是深夜,偏远落后的这个山村一片寂静,只有对面的河流哗哗不停的声音在流淌着时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过去,是自己独自承受着苦难的冲击;现在,是和茹英母女共同承担着生活的煎熬;未来,可能会是一个美好的时代。石开感叹着自己、茹英的母亲、茹英的命运是如此地相同,同时命运又把他们拴在一起,共同承受着活着的时间性。 5 吴茹英又去图书馆了,她主要是去寻找萨特的书。她从一个法国文学专架上找到了一本萨特的《墙》。于是她如饥似渴地读着这本书。她从《墙》的故事里明白了一个道理:许多事情都是偶然性的,在不经意间就会碰到意想不到的结果。她合上书,回忆着与石开老师相处的那些时日,或许这也是一种偶然吧。寝室的其他女孩也翻了这本书,她们还没有看完第一页就无法再看下去了。她们无法理解,茹英怎么会对这样的书感兴趣。然而她们所经历的事或许是无法和茹英相比的,只有一个经历磨难的灵魂,才会对存在主义充满幻想。如果她们生活太安逸,就难以走入存在主义的道路。这些女孩,可能都是一些比较安逸的人,整天只知道化妆、上网、谈恋爱,对于当下和未来的生活困厄从未去思想,因此也就无法进入萨特的世界。而茹英是怎样生活到现在的,或许只有她的母亲和石开老师知道。 吴茹英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正在给石开老师写一封回信。她这样写道:“老师,今天我读了萨特的《墙》,从中感受颇深。同时也知道:有时我们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会成为别人的地狱或天堂。老师,我们的相识或许也是偶然的,如果没有你来到我们村里教书,我就可能不是现在的样子,也不会走到今天的这种程度。你知道的,我家的情况是不容许我这样折磨下去的,但是是你的开导,让我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我还从你的人生经历中看到了自己,我们是如此地相似。虽然你在生活中和信里都说喜欢我的母亲,但是我知道,我的母亲是无法接受你的,这是因为你们之间存在着一道墙。老师,如果可以,我想我可以代替母亲的。我现在已经大二了,再过两年,我就毕业了。这些年一直得到你的鼓励与帮助,特别是你背着我母亲对我的支助,我不知该怎样来报答了。如果能够得到你的允许,我会以身相许的。老师,我从六年级的时候就对你有一种依恋,直到现在,我开始相信这是一种爱恋。每当看到你对我母亲的一些行为,我的心里总感到酸酸的。老师,这些或许就是《墙》里面所要阐释的偶然事件吧。爱恋是一种难以克制的情绪,它可能还是存在主义的存在方式。老师,我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我的心里总是这样想,于是我就把它写下来了。这或许也是对你的一种表白吧。老师,我爱你!” 石开看了吴茹英的回信,想到了这个社会的现实:贫穷男人谈恋爱是困难的,许多女孩都喜欢“大叔”。但是,吴茹英喜欢他这样的“大叔”,使他感到意外。只是石开马上从现实的存在本身分析,这种现象可能是一种知觉现象学。因为长期相处,会产生情感是可能的。人都是有感觉、知觉的,茹英产生这样的情绪,是能够符合存在主义的。但是石开不知该怎样来面对茹英的表白,因为在他的心里只有茹英的母亲。而突然要与她们母女纠缠在情爱的疆场上,石开的内心感到了不安与颤栗。生命,偶然,一路走来,都是偶然。石开在心里挣扎着。除非有偶然的事件发生,他才能走出不安的大地。于是,石开在不安中,提起笔来又给茹英讲述另外的一个存在主义大师。 “茹英,老师对你的想法暂时回避,因为此时老师的内心非常不安。与其在不安中去生活,不如另择一个话题。关于你的表白,老师只希望一切顺其自然吧。今天我们来看另外一个存在主义大师,或许你了解了之后,就会明白爱恋这种东西是什么了。今天我们要说的是梅洛—庞蒂(1906——1961),法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现象学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出生于法国西部的罗舍弗尔的一个小资产阶级家庭,早年在巴黎高等师范学校学习,加入过‘社会主义和自由’等左派组织,并同萨特等人以《现代》杂志为基地进行学术活动。二战中当过军官,在德国学习时,受到胡塞尔思想的影响。生前任法兰西学院教授,1961年在巴黎逝世。主要著作有《行为结构》(1942)、《知觉现象学》(1945)、《意义和无意义论文集》(1948)、《哲学赞词》(1953)、《辩证法的探险》(1955)、《符合》(1960)、《可见的和不可见的》(1960)等。 梅洛—庞蒂的现象学兼有现象学和存在主义的共同特征,他强烈反对笛卡尔的唯理主义和二元论,主张从世界背景中去寻找个人的存在。在解释自己的意识理论时,他接受了胡塞尔的现象学还原理论,他的现象学也不处理关于本质的问题。在梅洛—庞蒂的理论中哲学的根本任务就是重新学习如何看待世界。他以知觉概念为基础,力图把人文科学与哲学联系起来。从现象学出发,建立知觉现象学,从而解释生理的东西和心理的东西,主观的东西和客观的东西,物质的东西和精神的东西的关系。知觉中,人与世界发生一种朴素的本质的接触,他可以作为构造个人与他人世界的关系的出发点。梅洛—庞蒂的自由观是排除了因果规定性的,是人的意识的能力。它通过人的选择,可以创造自己的道德存在。他对以往的存在主义自由观进行了修正并在此基础上阐发了存在主义的历史观,即:历史是一个包含有主体自由,包含有偶然性的过程,历史活动中没有什么东西是确定的,它包含着存在主义的焦虑的性质。 梅洛—庞蒂对存在主义特别是法国存在主义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的代表作《知觉现象学》,全书由前言、引论和正文三部分构成。他在前言中把现象学规定为描述本质的活动,并由此分析了现象学的还原、本质概念、意向性概念和合理性概念等,认为现象学作为方式或作为样式来运用和认识,它在成为一种完整的哲学信仰之前就已经作为一种运动存在了。在‘引论:传统的偏见和重返现象’中,他主要分析了‘感觉’、‘联想’和‘回忆的投射’,‘注意’和‘判断’以及‘现象场’等问题,提出意识活动和感觉都作为现象投射到自我的活动中。正文的分为三部分内容:一是‘身体’。主要通过分析身体阐述了体验和客观思维问题,认为神经生理学本身已经超越了因果思维,生理学和心理学对幻觉现象的解释都是不充分的,在身体的体验和身体本身的空间性和运动机能上,不可能用因果解释来理解这些现象,也不能用反省分析并把这些现象联系于视觉缺陷和联系于象征功能,因为身体不在空间里,而是居住在空间里,身体本身与空间构成了一个综合。作为有性别的身体和作为表达和言语的身体都表明了身体不是空间中的现象,而是意向性的产物,这里不存在笛卡尔的二元论。二是‘被感知的世界’。主要提出身体理论已经是一种知觉的理论,详细分析了感知、空间、物体和自然世界、他人和人的世界等,提出身体就是一个自然的我和知觉主体。三是‘自为存在和世界上的存在’。主要阐述了‘我思’、‘时间性’和‘自由’等问题,批评了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提出‘我在故我思’,对事物中的时间概念重新作出清理,认为时间是一种存在关系,表达了过去和将来的界域,既不存在事物中的时间也不存在意识状态中的时间,时间性是自己对自己的感情。最后他提出自由是自为和他为的统一,因而自由具有历史的条件,我的意义是我之外的。” 吴茹英读着石开老师的信,明白了爱恋也是一种存在主义的知觉现象学。从历史事件的时间性中,她感到自己的爱恋是那样地强烈。她无法控制这种情绪,她愈是想逃避,就会愈去想象它。由于她身体的存在,就会有她思想的存在,于是她又想起与石开老师在一起的时日。曾记得是自己十三岁生日的晚上,老师来到家里陪着她与母亲。虽然农村里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但是老师的鼓励和祝福就是最好的礼物。能够得到老师这样的关爱,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已经萌念了一种模模糊糊的爱恋。只是当时她还小,不明白这就是对一个人的爱恋。直到现在,这种情感是多么强烈地占据着她的心。她觉得现在非常孤独,她也想顺着大学的潮流,尽兴地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是在她的心里面,始终有一个声音在鞭策着她。每当这个声音越来越大时,她就知道对石开老师的爱恋是陷得那样地深。于是她才会顺着心里的呼唤,把“我爱你”这样直白的话语也对老师说了。可是为什么老师不正视她的声音呢?为什么老师要闪烁其辞,整天给她讲这些深邃的存在主义?当她怀疑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我在故我思”的含义。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所思所想。现在老师很少讲到母亲,可能他也在试着接受我吧,吴茹英这样想着。她还等待得起,毕竟自己还有两年才能毕业。现在重要的是把学习搞好,尽量不要让母亲和老师操心。他们付出的太多了,其他事情等毕业以后再说吧。存在主义告诉我们:要活在当下,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这就要求要和你的亲人相处得融洽。为了让自己和老师不尴尬,茹英在以后的回信中没有再提这些事情。 6 又一年的冬天来了。石开坐在团寨完小孤独的寝室里,翻看着存在主义大师们的著作,他感到恐惧与颤栗。他不知道,这种恐惧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因为外面冰天雪地的缘故吧。他透过窗户,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只有簌簌的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在打乱着他的思绪:不知茹英她们那边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记得那个冬天,茹英在镇上中学病倒了,他陪着茹英的母亲冒着雪来到镇上。过后,石开这样想,虽然茹英的病让母亲心急如焚,但是在他的心里,陪她走在路上的这段时光是最充实的。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人单独处过。读书的时候,由于贫穷,他没有资本去投入爱情。而教书生涯中,虽然工资是有了,但也只能维持生计,加上还有这样一个让牵肠挂肚的家庭,他不得不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从与茹英母亲的相处中,他感到了生命的快乐。人们知道,对于他这样一个从死亡堆里坚强走下来的人,可能对于生命的理解要比一般人透彻得多。当他知道茹英与母亲的境遇与他如出一辙,于是他就决定与这个家庭休戚与共。几年相处下来,许多人都把石开看成了这个家庭的男人。然而在相处中存在的隔阂,只有石开明白:茹英的母亲始终无法真正接纳他的身体,他们还没有发展到同床共枕的那一步。虽然存在主义告诉他的道理并不是“存天理,灭人欲”,但是他却也只能顺着天理,而把欲望放在了这样的冰封世界里。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还有爱欲这层境界,因为他把所有的思想都放在了对生命的思考中。可能还是由于茹英母亲所保持的距离,让他即将产生的欲望又被封压了下来。然而作为男人,石开的爱欲始终是存在着的,特别是在他一想到“女人”这个词。可是要怎样才能把欲望释放出去呢?石开在心里默默地想象着茹英的母亲。只要想到这个女人,石开的心里既是暖和的,又是冰冷的。在冷暖之间,石开不知该怎样取舍,于是他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存在主义的世界里。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他又给茹英写了一封信。 “茹英,冬天来了。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我们来看看存在主义另一个人吧,他就是——马塞尔(1889——1973),法国哲学家、剧作家和批评家,天主教存在主义的奠基人。马塞尔出生于法国巴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1910年毕业于巴黎大学,并获得博士学位。一战中曾参加红十字会的工作,负责为战争失踪者寻找下落和联系人。1929年皈依天主教。主要著作有《形而上学札记》(1923)、《衰败的世界》(1933)、《论本体的秘密》(1933)、《存在与所有》(1935)、《创造的忠诚》(1940)、《周游的人》(1944)、《接近存在论秘义的地位者》(1949)、《反人性的人们》(1951)、《存在的神秘》(1951)、《现存与不朽》(1959)等。 马塞尔反对传统哲学的体系化和理性化,他认为哲学的研究对象是人,人是具有感情交流的价值主体,哲学上讲的存在就是人的存在。人的存在是与客观性相对立的主观性存在,而绝不是一种在我们之外的,可以由我们去注视的客体。存在较之客体或事物是首先的和优越的。但是存在的主观性却是由非理性予以解释的。从存在主义角度出发,马塞尔由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身体与主体的不可侵害的完整性决定了无论是把存在作为客体来考察,还是作为理性来研究,都是错误的。这是因为,存在乃是一种神秘。‘占有’是异化形成的首要原则,人为占有对象而认识对象和控制对象,结果也为对象所支配和控制。这种‘逆转’一方面也表现为个人之间为相互控制而进行的斗争。而克服‘异化’必须保持人的真实存在,恢复人的本来价值。” 石开写到这里,点上一支烟。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抽上烟的?或许是由于乡村生活的寂寞,或许更是对于女人的一种渴求?当茹英和她母亲离开他的视线,他就感到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虽然每天要重复地给学生上课,但是他的教学方法已经显得老套,赶不上时代的发展了。他也想与时俱进,就是提不起精神。对于乡村这种教学模式,或许要用新鲜血液来灌溉,可是这些年来还是没有年轻教师愿意来。这些即将退休的教师,根本无法再承担新课改的教学。石开渴望有一个年轻教师和自己谈心,然而期盼总是失落。在失落中,他只能去研究存在主义。一个人要怎样实现他的存在价值?石开在这样的村小中,本来可以和茹英的母亲相处,可以安心地在这里教好书,可是茹英和她母亲的远离,让他有一种动摇。原来这个女人在他的心里存在得这么深。 石开抽完一支烟,继续给茹英写信。他只有把内心的思念和存在主义相提,才会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如果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他停止思念,那么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记得那年的雪天,茹英母亲对于女儿的爱是挂在脸上的。她只有那么的一个女儿,如果出什么事,还会有什么能支撑他呢?石开明白,他之所以难以接纳他,是因为她的所有希望都是寄托在女儿身上。这就是每个人的存在价值是不同的。但是石开也是一个执着的人。这么多年了,他始终都在等待着,他总是希望着这个女人有一天会接受他的身体。石开在意气风发的年龄段,失去了自己所依靠的亲人,而即将而立之年却又一次面对心仪女人的牵挂。有时他看着这个女人对女儿的爱,让他想起了奶奶。那年夏天,他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当他从学校赶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躺在棺木里面了。他当时感到一阵眩晕,然而还是没有被击倒,毕竟还有爷爷在身边。可是当爷爷也离他而去时,他已经接触了存在主义。他已经明白,对于生命的现象,是谁也无法抗拒的。因此,虽然没有了亲人,他还是坚强地活着。而茹英母亲的吸引,让他难以自拔,他也明白,要占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必须付出很多。他已经这样做了,然而他的付出离回报还远着呢。在他心里为了控制这种欲望而斗争着。在这个下雪的夜里,石开不知抽了多少根烟。他发觉,只要提起笔来写点东西,就要点上一根烟。否则,自己的灵感就会消失不见了。当他把烟熄灭,听见了第一声鸡叫,他已经熬夜熬得这么深了。他已经被思念和存在主义牵着走进了夜晚的漩涡中,已经不能控制了。他的欲念是无法得到和难以满足,因此他才会这样痛苦着。 7 在“世界末日”的那天早晨,石开接到了吴茹英的一个电话,说她母亲出车祸了。石开立即马不停蹄,一路千辛万苦地向着茹英读书的城市奔来。当他来到医院里,见到茹英的母亲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他坐在病床上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她的醒来。当茹英的母亲看见石开和女儿坐在自己身边,她笑了。她想开口说话,然而只能动着嘴唇。她无力地伸出手,把女儿的手放到石开的手上,然后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石开。石开点了点头,于是她便从嘴角里吐出一口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任凭石开和茹英怎么呼唤,她都不会醒了。石开顿时一片空白,而身边的茹英已经晕倒。他只能扶着茹英,尽量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在处理完茹英母亲的后事,他便告别茹英。临别时,他鼓励茹英,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他永远都是她最亲的人,并叫她不要放弃,放心地完成大学的学业,他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她。茹英还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她和石开的命运竟是如此地相似。她的心已经碎了,然而还有石开老师,所以她要坚忍下来,把最后的一个学期念完,这样才能对得起母亲。 石开带上茹英母亲的骨灰回到团寨,把她埋葬在面向东方的山坡上。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石开感到,这一切或许是上天注定的悲剧,留下的只有痛苦的回忆。于是每到夜晚来临,石开回忆的时候,泪水便模糊了视线。多少个夜晚,石开都感到恐惧与颤栗。命运实在太残酷了,他还能坚持多久,他是永远不会知道的。如当这个时候,他便想到加缪的《反抗的人》,他要对命运进行反抗,只要他还没有倒下,就必须要与命运抗争着。这样的理悟,他必须告诉茹英,也希望她能得到他的鼓励而勇敢地生存下去。他又给茹英写了一封信,一封关于加缪的信。 “茹英,还有一个学期你就大学毕业了,这可能也是老师写的最后一封信。在这最后一封信里,我要讲的是存在主义另一位大师——加缪(1913——1960),法国著名文学家、哲学家、无神论存在主义的代表人物。生于阿尔及利亚的蒙多维。1933——1939年在阿尔及利亚大学学习哲学,并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早年加入法国共产党,1937年退出共产党,1940年移居巴黎,参加法国抵抗运动,创办了影响很大的地下刊物《战斗报》,并担任主编。1943——1952年间,他与萨特交往甚密,后因观点分歧而分手。1957年,加缪因其文学创作以‘明澈的认真态度阐明了我们同时代人的意识问题’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60年,因车祸身亡,时年47岁。其主要著作有小说《局外人》(1942)、《鼠疫》(1947),哲学论著《西西弗斯的神话》(1941)、《反抗的人》(1951)等。 加缪首先是一个文学家,通过大量的文学作品,表达他的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他对存在主义哲学问题的探讨局限于道德价值领域,其哲学基本概念是‘荒谬’和‘反抗’。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孤独的,人的存在缺乏理性,人处于痛苦和朦胧之中。当我们在索然无味的生活中问一声‘为什么’时,我们的存在便立即成为无意义的东西。人们总是追求对世界及其自身的合理性解释,追求绝对可靠的知识,但这终归要失败,人们无法理解世界,认识自己,尤其当人们意识到死亡不可避免时,荒谬感便油然而生。荒谬就是世界的非理性与人妄图用理性说明世界的愿望之间的冲突所致。荒谬是人生的现实,人生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任何道德标准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人的存在如同西西弗斯受天神惩罚一样,必须面对这种荒谬的现实,只有正视世界的荒谬性,并且蔑视它,才能体验人生的意义。荒谬是人类仅有的价值创造性的源泉。人面对荒谬有两种选择:自杀或反抗。反抗是一种自发的抗议行动,没有预定的计划,而且是有限的,逆度的,它不同于革命,不至于产生新的专制政府。我们应以反抗来对付荒谬,我反抗,故我存在,反抗是个人克服世界荒谬性并创造新价值的努力,它是对生命的关切,从而超出了个人的意义而成为人类共有的价值。加缪所说的反抗是一种非理性的情感意识,它旨在通过个人心理对现实的抗争,建立超历史的永恒的道德价值。 《西西弗斯的神话》是加缪的一部哲学随笔,副标题是‘论荒谬’。加缪借用一个古希腊神话表达了自己的人生观。西西弗斯是古希腊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他因多次欺骗戏弄诸神并泄露诸神的计划而受到诸神的惩罚。他被罚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巨石刚到山顶又滚落下来,西西弗斯不得不重新将巨石推上山顶,反复不止。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严厉的惩罚了。但加缪却把他视为一个荒谬的英雄,他以自己的热情与磨难表示了对诸神的蔑视,以对生活的向往和死亡的痛恨赢得了他自身。他的行为本身是对荒谬的反抗。在这部著作中,加缪从‘荒谬的推论’、‘荒谬的人’、‘荒谬的创造’三个方面对荒谬进行了系统论证,从荒谬这个前提出发建立起自己的哲学体系。‘荒谬的推论’是全书的重点和主要论述部分。加缪首先分析了荒谬与自杀的关系,讨论在什么确定的范围内自杀成为荒谬的一种结果是本书的宗旨。在以后‘荒谬的墙’,‘哲学性的自杀’和‘荒谬的自由’三节中加缪推导出三个结果:我的反抗、我的自由和我的激情。没有任何一种命运是对人的惩罚,只要竭尽全力去穷尽它就应该是幸福的,对生活说‘是’,这实际上是一种反抗,就是在赋予这荒谬世界以意义。自杀是错误,它绝不应是荒谬的必然结果。自杀实质上是一种逃避,它是反抗的对立面,它想消除荒谬,但荒谬永远不会被消除。在叙述完他的哲学体系的主体部分后,加缪分析了他所认为荒谬的人或以荒谬的方式生活着的人:唐璜,演员,征服者以及最荒谬的人——创造者,在最后部分‘荒谬的创造’中,它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及其小说的人物基里洛夫为典型进行了分析,将陀思妥耶夫斯基视作为存在小说家而非荒谬小说家。加缪不相信来世,人若为了寻找生活的意义,为了某种目的或为适应某种偏见而生活,那就会为自己树起生活的栅栏。荒谬告诉我们没有什么明天,也没有什么来世,要义无反顾地生活。这就是人的深刻自由的理由。荒谬的人在清醒地认识到荒谬之后,最后投入到反抗的熊熊烈火中,如西西弗斯一样。” 吴茹英读罢老师的来信,心里产生了一种想法,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种荒谬的人生,她要不要进行反抗呢?或许值得反抗的原因是还有石开老师的这层关系。于是她给石开写了一封回信。 “石开,我现在直接叫你的名字,并不是因为对你不尊重,而是我觉得这样可以让我们的地位处在一个平等的关系上。看了你的信,从中记住了这句话‘荒谬是人生的现实,人生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才感到我们是这样地荒谬。加缪说道: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判断生活是否值得再过下去,在本身就是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面对荒谬的人生,我是要选择自杀,还是要选择反抗呢?石开,请你这个存在主义者告诉我。我本来想一走了之,但是为了母亲的希望,同时在我心里还存在对你的爱的呼唤,我决定活下来。现在我想问你,你是否能够接受我对你的爱?如果连这都不能实现,那么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这些会让你为难,但我们却要去克服困难。你不是这样经常教导我吗?如果连你自己都做不到,那么在我的精神大厦中还能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东西呢?石开,不管你要怎么选择,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到一个活着的茹英来到你的身旁,我不希望自己的最后是用一具尸体来报答你。这是威胁吗?现在在我的内心里只有这样的想法了,也只有这样的想法在支撑着我活下来。” 石开收到吴茹英的回信,心里充满了愧疚。为了让这个女孩能够活下去,他只有试着答应她。于是他重新思考与这个女孩的相处,是否在某些地方存在着一种能够植入内心的爱恋。如果和茹英的结合是一种荒谬的结果,那么石开可能也只有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茹英对他说得够明白的了。他也不想再让有生之年看着死亡连续不断地发生在身边。现在他才而立之年,未来的道路还是很长,未来的阳光生活还在向着他招手,他不可能就此错过这样的生活。他知道,如果能与茹英结合,在这样的乡村过着以后的生活,那么这或许也是上天赐给他的幸福。“而这样的幸福,我难道要拒绝吗?我没有必要在犹豫,而要勇敢地接受。”石开这样想着。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石开走出家门,爬上团寨最高的山——紫云坡。他放目远眺,傅抱石、关山月的《江山如此多娇》尽收眼底。他俯视团寨的这条大河,看着两岸的村寨,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于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陶渊明的桃花源。住在这样的青山绿水间,如果能和茹英一辈子手挽手行走在岸边,那么此生的存在就已经很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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