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父亲和石头 |
正文 | 早就想写点关于父亲的文章了,特别是每每读起朱自清的《背影》后就会更加心潮涌动,可一直怕写不好,怕损了老父亲的形象,于是每次下笔都会咬紧笔头沉思凝神。 我的父亲一生可谓是平淡得极致了,也平庸得极致了,可也平凡得伟大到极致了。要把这许多平淡、平庸、平凡写出我心中的伟大来,可就要费我一番脑神了,怎么会如是说呢?因为我要让读者一下子记住我的老父亲,一定是要让读者记得深刻而彻底的,又因为像我父亲这样的老父亲,大家身边随处可见,我是绝不能辜负了大家的,因此我就想在文章的标题上下功夫。今天,我突然梦醒般地寻找到了这朴实的标题——父亲和石头,我的心一下了豁然起来。 父亲和石头,还是石头和父亲,我颠来倒去好多次,因为我不知道是那块石头先来这里还是我父亲先来这里,但在我心底深处,我却一直有着这样认真而执着的念想:“因为我的父亲才使那石头有了憨实的灵性,当然也因那石头又使我的父亲更加憨实明亮起来。”,所以我终于顺了因果的关系,把父亲排在了前头。 这块石头不是黄山玉屏楼边那雄伟的“狮石”,托起迎客松,让万里游客景仰。“狮石”体积大,海拨高,因每天要迎来送往,见识自然是深广了;也不是斯里兰卡的“亚历山大猫眼石”,猫眼石是钻类,质量太小了,又以克拉计价,还能发光,总是太过招摇,眩人耳目。我要说的这块石头不大不小,质量四十公斤左右,外貌不丑,却淳朴憨实得很。小时候总能在田间的耙上看见,现在的江南水田埂上还能觅到一些,我们小时候叫它“犁耙石”。现在我就带着你们一起去到我小时候,见证一下这有灵性的“犁耙石”吧。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十多岁,七八岁,甚或五六岁吧,那时的江南水乡可是美到极点了。到了三四月间,草儿头顶着花儿,花儿手牵着草儿,一山一山绿过来,一畦一畦红过去;各种鸟儿如麻雀、燕子、乌鸦、喜鹊、八哥、斑鸠、白鹭满畈地飞;野山鸡被这明媚的春光勾引得也失了矜持,时不时“格格”二声从这片山林飞起,抖散起美丽的羽毛在天空中划了一道五彩的虹便又落到林的那头;这时便有几只燥动的狗会汪汪地狂吠几声,甚或直冲进林子,但最终只能惊起更多的山鸡声、斑鸠影,不过总会有那么一次二回,狗儿衔只野兔来到主人身边,这个晚上满屋子便浓香四溢了。 这种美到极致的景色至今并到未来我都不能用笔来描尽的,哪怕是画笔也只能浅浅地映出它的颜色,而那种风吹的柔动,那种深夜里鱼儿跃水的鳞光,那种整畈整畈的蛙鸣和着月光一起流淌,甚或星光里,萤火前,豆荚、南瓜等种子悄悄破土而出,是没法不让作家、画家歇笔的。可对于这些天籁之美,我们这些顽童的父亲,父亲的父亲,他们是没有闲心来欣赏的,因为他们很知道春的含义,知道播种的意义。他们在我们玩累了,倦怠了,熟睡了,赶着月色,头顶星斗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记得那时,我们家乡都是种水稻,农田也已分包到户了。惊蛰过后家家户户就忙着翻田,使用的工具便是犁和耙,使用的动力便是自家的水牛,当然我们父辈们的体力也就更不遗余力了。大人们都是先把田犁一遍(有些人雨水一过就开始犁,水冰凉得很),等晒了十几二十个太阳,淋了几场春雨就开始耙了。耙田是个很细的活,田没耙好,到时泥块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就不好插秧了,于是耙田就讲究得很。耙田是往牛身上套二根粗绳子,绳子两端系在耙上,耙由二块厚木板加二根粗木条固定好,每块木板上斜嵌着七八根铁制的削泥刀,这样牛在前面拉着耙,人站在耙上,一圈圈地由外至里又由里至外地耙着,这有点像北方雪地里的雪撬,只是狗变成了牛,人由坐着变成站姿了。 我的父亲个头不是很高,一米七零的样子,在当时那种缺衣少食的岁月里也就非常令人满意了,但我父亲长得非常厚实、魁梧,体重大概有七十多公斤。当我父亲往那耙上一站,我家的那头老水牛就有些拉不动的感觉,于是父亲便叫了我或我哥哥(体重都只有二三十公斤)站在耙上面,父亲牵着牛在耙旁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牛,水牛见此情形不知道是得意忘形还是欺负我们,竟趁着我们忘乎所以突然加速,几次把我们从耙上掀下来摔个面朝天,有次还被削泥刀划出了血,自此,父亲便再也没叫我们上过耙了。不久之后,便发现耙上多了一块石头,父亲依然站在耙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着。 那块石头重大约四十公斤,不规则形状,记忆中密度很高,硬度很强,好像现在熟悉的花岗岩。其实这种石头我们家乡每家每户房前屋后总是有一些,只是平时花鸟虫鱼、小桥流水、清风朗月都来不及欣赏,哪有闲心去瞅它们一眼?可我的父亲却光顾了它,深深地眷恋了它,从此,耙田的时候,我家的劳动工具里就多了这块石头。没过多久,田畈里这种石头便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日子久了,大人们便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犁耙石”。 对于这些“犁耙石”,我们这些小崽子们是不怎么乐意看到它们的,因为我们不知道它们为什么站到耙上霸占了我们的位置,因为我们在耙上站过,像坐滑滑板样快乐得近乎颠狂,只是偶尔摔下来,更偶尔地划出了血,父亲就把我们赶下来了,然后让它们坐在上面尽情享受起伏摇晃的春眠。更让我们不解的是,父亲竟也会放弃这种享受,以至于让我们一时觉得父亲又笨又愚了。 牛的力量是很大的,当初拉一方耙,耙上站着我的父亲,即便父亲体重有七十公斤,我想也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可当年的父亲为什么换上我们,又把我们换上“犁耙石”,我到做了父亲才知道:我的父亲从来没把我家的牛当牛,他早已把它当成我们家的一员了,甚至于看作成了自己的孩子,而他的几次走马换将中,这块石头一定是抱起了好多次,又掂量了好多回的。这块约四十公斤的“犁耙石”放在耙上刚刚合适,牛拉得轻松,田也耙得均匀。这四十公斤,不轻不重,不偏不倚,装在父亲心中,满满得,暖暖得。 如今,我的父亲已过古稀之年,满头银发,甚是好看。田畈里的那些“犁耙石”有的已经被用作了建房的宅基,有的还在田埂边上,一半藏在草里,一半露在外边,被风雨一洗,现在也亮鲜了许多,见不到当年满身的泥了。隔三岔五我便跑回家看望我的老父亲,其实我也更希望去看这些“犁耙石”,因为只有此时,我才能想起当年的那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鹊雀鸟鸟,真真切切地回到我的童年,又能暖融融地想起家里的那头牛,牛身后的那方耙,耙上的那块石和深一脚、浅一脚跟在耙石旁边的父亲,因为是这样的父亲如大山般倾心养育了我,如河水般用心吐哺了我,让我也变成了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父亲了。 父亲的一生像那块石头一样朴实得不能再朴实了,憨厚得不能再憨厚了,那块石头也像我的父亲一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可在我幼小的心中,我的父亲和那块“犁耙石”就已在我心底无限地深深植了下去,我再也无法将他们分开来,于是我便于无数次的沉思凝神中终于把心底的那颗种子散开枝叶来,今晚,窗外融融的月色里,我任我的思绪静静流淌。 2014年5月8日深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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