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记忆中的小路 |
正文 | 小的时候,小村庄里没有大路,曲曲弯弯,沟沟坎坎,纵横交错的是一条条小路,是无数脚步踩踏而成的,那是父辈们的脚印。 父母刚刚来到新疆时,这儿是一片戈壁荒漠。飞沙走石,金戈铁马,历史的足音尚未走远。 搭窝棚,挖地窝铺,再到建起一座座土坯房,不断适应着与挑战着大自然的抉择。 那时候没有路,父母辟过荆棘,淌过荒漠,越过大山,斗过溪流,爬过山丘,拓出了无数条生存的小路。 小路轻轻浅浅,像婀娜的少女挥袖舞动,像清雅的绸缎或隐或现,像我们不断聚集的视线寻找着人生的方向。 小路不断勾勒出村庄的轮廓,小路不断描摹出故乡的容颜,小路不断明朗了开拓的方向,小路不断延伸着生命的脉络。 父亲带着我,在大片大片的绿,泛着微微的黄,阳光寻着头顶直接烤下来的,荒无人烟的苇湖滩里,我守在太阳下,父亲穿着长长的胶靴,一根一根地割芦苇,一捆一捆地往我身边背,我眼中的小路,布满高低不一的,尖锐的芦苇根,父亲背着芦苇捆,试探着,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湿地泥沼中走出来,出现在我视线能及的干滩上,白的,又好像有点生锈的盐碱滩里,虚的像一层很绵软的面粉没点分量,扑土土扬起,又落下,像一团团白雾铺满小路。这是父亲走过的最曲折的路。 父亲带着我,在生产队里挖排洪渠的时候,父亲把我安顿在渠畔边的小路上,孤单地看着村东的方向,起初像个桔子,慢慢的像个柿子,再后来像个火球,带着能直接打在身上的直线阳光,被树木一寸一寸托起,送上树梢,盖过头顶的太阳,像童年的玩具一样,离得很近。 父亲弯腰弓背站在划好的渠线槽内,一锹一锹地运送着渠道内的余土,一寸一寸地修着村庄的排洪渠,汗水浸湿了父亲的眼角,眉梢,顺颊而下,汗渍的痕迹像一条条小路,铺满父亲的容颜,那是困难的角逐,那是苍桑的爪牙。像极了父亲挖的排洪渠,一路蜿蜒向前,绕过村庄,走向宽广的戈壁荒漠,渐渐得变成万顷良田。 父亲带着我,在自家的田地里开沟,锄草,施肥时,田间的小路长得我总是走不到头,而父亲不用抬头,一下一下地向前,低头是熟悉的劳作,抬头是满足的微笑,在父亲的笑容里,这样的小路越长,希望就延伸的更远了。 父亲用自行车载着我,我坐在父亲前面的横梁上,或是自行车后面的捎架上,走出村里的小路,走上乡间的大道时,父亲背前倾,一下一下地踩着脚蹬,我能感受到父亲粗重的呼吸,以及一次一次吹到我脑后的热浪,痒痒的,暖暖的,那是父亲的味道。 爬坡时,我能感受到父亲的身体离我更近了,左一下右一下的身体前倾动作幅度更大了,父亲粗重的呼吸紧紧裹着我,一同艰难向前,这是父亲载着我走过的很累很累的路。 有一年我中考失败了,父亲陪着我查询到分数,问询到结果的时候,我从镇上一路哭回了家,回家的小路,已经不再是一条小路,而是我眼泪流成的河,我一路跌跌撞撞,如果不是父亲拉着我的手,我会迷失了方向。父亲说:"不要伤心,明年咱们再考。"我哭是怪自己不争气,我哭是心疼父亲还要再供我重读一年。心里有父亲却不懂父爱,那一定是父亲走过的最失望的路。 我刚刚工作,父亲就生病了,吃不进任何东西,有时勉强吃了,吃完了就吐。父亲咬牙坚持,而我心痛难忍。陪父亲走过乡村的小路,把父亲送进了医院。 父亲被诊断出晚期癌症,那一刻一定是上帝无情地偷走了我的心,我恍惚中看到无数条小路,父亲抱着我,背着我,肩扛着我,手拉着我,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着,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慢,到最后小路上只剩下了一个我,一个孤单的我,一个撕心裂肺的我,一个无依无靠的我,一个张大嘴巴想呼唤,拼命伸出双手想抓住父亲的我,轰然地倒下了。那些希望的小路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温暖有方向了,他们像罪恶的杀手,吞噬了我所有的美好! 我小的时候,体格比较瘦小。刮风下雨天时,母亲会背着我去学校。一块塑料布仅能裹住母亲背上的我,而母亲除了背上,其余的地方都淋在雨中。 一缕一缕的头发,浸在雨水中,冰凉地贴在母亲的面颊上,或是凌乱地遮挡住母亲的视线。 泥泞的上学路上,身板瘦弱的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向学校的方向,这是浸透着母爱的上学路。 有一次在学校,和伙伴们玩跳木马时,我不小心摔伤了胳膊。胳膊肿得好粗,还疼得不敢动。 那是在寒冬腊月里,母亲赶着毛驴车走在积满冬雪的乡间小路上。母亲用厚厚的棉被裹紧我,让我躺在车上,只留下丁点的通气口。而母亲一手握缰绳,一手执鞭子,坐在车前方的拦板上,风雪染白了母亲的黑发,寒冷冻僵了母亲的面颊,双手,双足,一路上母亲搓搓手,动动脚,忍着寒冷继续。原本就不平坦的泥土石子路上,被积雪覆盖的坑坑洼洼,驴儿走起来很费劲,常常会不小心滑一下,栽一下的。躺在车上的我,裹着厚厚的棉被,一个不小心,就会硌的背疼。坐在拦板上的母亲,更要受罪不少了。这是母亲陪我走过的最受罪的路。 上初中后,我开始了寄宿制生活。我们住在可以容纳二三十人的大宿舍里,宿舍里很冷,清晨起来,洗脸盆里的水也能结成冰。 母亲担心年龄尚小的我照顾不好自己,更担心寒冷的宿舍把冻坏了。家离学校长长的十里小路,母亲常常是走着来,再走着回去。为的是让我吃上母亲亲手包的热包子,新鲜出锅的西红柿炒鸡蛋。看一眼好好坐在课堂里的我,就放心了。这是母亲为我走过的最牵挂的路。 时间已经进入秋天了。正逢周末,我央求母亲带我一起去卖芹菜。夜里就已经分拣好,一把一把地捆扎好的芹菜,在村口的机井水里过一下水,再一把一把地码在毛驴车里。不断的有水滴,顺着车厢板缝滴落下来,这样的芹菜,第二天摆出来卖时,一定是水灵灵的可爱。 凌晨五六点钟的时候,我就被母亲唤醒,坐上堆满芹菜的毛驴车上路了。一块塑料布,隔在我们与湿漉漉的芹菜之间,后背会有一种不断袭来的潮湿的发凉的感觉,偶尔感觉就像有一把紊乱的图钉硌在后背上,不胜难耐。 母亲静静地赶着毛驴车,偶然的一两声吆喝,也轻的仿佛在安慰着驴儿,难道母亲是怕吵醒了这沉睡的夜,惊吓着头顶一闪一闪的星星了吗? 陪着母亲走夜路,我是第一次。心里有着黑夜聚拢时,无法扯破黑暗的恐惧,抬起头望着星星,那是一点一点的希望在伴着我走。 车轮碾压过石子路面时,我能清晰地听到木轴承重的咯吱咯吱声,驴儿四蹄踏过的咯噔咯噔声,偶尔会有石子被车轮碾住了微小的一部分,迅速地被弾击出去,投下呯,嘭的声音。小小的心脏会突然的收紧,望着黑漆漆,婆娑的树影,瞬间有点鬼魅的,骇人的气息。毎当这时,我会先看看遮挡在我前方的母亲,然后把自己更紧密地缩在芹菜堆里。 头顶的星光,慢慢地暗淡下来,星星也仿佛困倦了一样慵懒地躲入了云层,天空有点要掉下来的感觉,越来越厚重了,风在一瞬间扬起了头,四面无遮地狂拽着,我缩紧了脖子。 母亲说:"快把身后的油布抽出来,蒙在头上,要下雨了。"油布不够大,如果我与母亲挤坐在一起,尚能遮一遮避避雨,可母亲要在前面赶车,我犹豫着想为母亲多遮一点。可母亲回过头来,把油布全部裹在了我的身上,还说:"小心点,裹紧,别冻感冒了。" 大雨如注,哗啦啦铺天盖地而来,浇的我瞬间抖得像筛糠一样,这是裹着油布的我。被雨水浇透的母亲,一定比我还冷,可母亲还是腾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揽着我。这是母亲陪我走过的最黑暗最寒冷的夜路。 回想成长路上,父母用厚重的步伐,陪我们在小路上成长,把我们送上人生的大道,我们离开了村庄,走进了城里,城里的公路,铁路,航线不断牵引着我们的目光,走向更遥远的未来。 我们就像城里的大路一样,有着大气的容颜,有着无可限量的未来,但我们身后的小路,被忙碌的我们,也许是渐渐迷失的我们遗忘了。 这些小路在历史的脚步声中,逐渐埋没了,隐退了,消失了,但他们却像一个民族最古老的血脉一样,扎根在历史的长河中。扎根在我们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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