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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的爷爷奶奶
正文

奶奶出生于民国二十三年(1935年),长在一个地主家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打小起,奶奶就不爱念书,到私塾学了几句《百家姓》就没有再去;她喜欢听她的奶奶(外高祖母)说故事,多半都是些风月旖旎之事。没事的时候,奶奶喜欢往戏园子逛,当时川剧还未盛行至她的故乡,听的多半是《白娘子》、《西游记》、《孔明》、《游园惊梦》等京剧和昆曲。

因为她没什么文化,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就是图个热闹;但奶奶记性很好,听过的多半能记下来。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经常跟我说孔明的故事:孔明是古代的一名巫师,通天文,晓地理,谋划算计万无一失,屡试不爽,拥有这项术法主要因为他的腹中含一枚夜明珠,这枚夜明珠就像通了灵,总会指示他未来之事。但孔明晚上睡觉的时候,嘴巴一张一阖,呼吸之间就会把夜明珠送到口中。一个晚上,飞来一只乌鸦,趁孔明熟睡之际,将夜明珠叼走,孔明惊醒,追着夜明珠一直跑,一直跑,就这样累死了。

我说:奶奶胡说,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奶奶说:现在的书都是瞎诌,别信。

我爷爷是一个农民,后来不满生活潦倒就落草为寇,做了山贼,打家越货,纵横乡舍,村里都是些穷苦人民,所以好处没捞着多少,坏事差不多干尽;而他最大的战利品就是掳劫了我奶奶。奶奶也没挣扎,就随了他。我问奶奶为什么?

奶奶说:女人这辈子,嫁鸡嫁狗,还不是嫁男人,有啥好选的?而且因为我是女的,我爸爸也不肯花钱来赎我。哎,一辈子说长不长,找个人,凑合着,很快就过了。

我爸爸是奶奶的第五个儿子,生在1965年;一年后,文化大革命爆发,四人帮主宰了城市,农村也成了红卫兵的天下。

红卫兵就像一群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嘴上念叨着“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好似普度众生的口号,实则作恶多端,比起豺狼还尤为甚之。对于贫民家庭,他们怀柔安慰,然后抓把米,舀勺盐,梭进自己的口袋,留下句话:革命尚未成功。

而地主,就彻底遭了秧,红卫兵把地主的粮食、衣服、钱财、配饰、土地、牲畜拿尽占绝,然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般,把男人挂狗牌、淋尿粪,殴打至奄奄一息,最后让他们提着锁链木枷街巷走遍;女人则成为他们发泄玩乐的工具,老的少的,基本无一幸免。

奶奶说:其中有个性格比较刚烈的女人,踢了一名红卫兵两脚,那红卫兵恼羞成怒,把她吊了起来,撕了她的衣服,在她两个乳头上分别挂了一个一斤重的砝码,最后将乳头生生吊下,那女人也不堪苦痛折磨而死。

奶奶说:那几年,就如炼狱一般,遍地鬼哭神嚎,就是日本鬼子,也不过凶残至此吧。说回来还得感谢你爷爷,他是农民,我也就跟着成了农民,才免过这场非人灾难,福祸相依,是福是祸,没到最后,谁也说不清。

我爷爷很爱我奶奶,整天在外耕作锄禾,累得像非洲黑人一样皮包骨,却将奶奶养得白白胖胖,不让她受半点苦。

奶奶很抠,不给我和我两个堂哥半分零花钱。我和堂哥不依,死缠烂打,最后奶奶没法,给我们一人一颗糖,说:最后一颗,再多没有啦。过两天,我和堂哥再去,奶奶又给一颗糖,说:最后一颗,再多没有啦。

奶奶对爷爷很不好。爷爷干完农活回来,奶奶总是骂他怎么还不做饭,我都饿晕了。晚上爷爷给奶奶端洗脚水,奶奶又骂:你是不是要烫死我!奶奶生病了也说爷爷的不是,而爷爷从不还口。

我中考那年,爷爷过世了,奶奶没流一滴眼泪,爷爷下葬后,奶奶又和邻居太婆家长里短,说说笑笑。

也许,奶奶就是爷爷命中的纠缠,这场纠缠,灭掉了爷爷当年做土匪的锐气,也偿尽了爷爷此生对奶奶的业障与亏欠。

爷爷过世后的几年,奶奶开始自己做饭,她做的饭菜很不好吃。奶奶和以前一样,喜欢去市集赶场,一去就是半天,和街上的人闲话,好像爷爷的死,对她没有半点影响——抑或,她的生命里,从未有过爷爷的存在。

奶奶确实老了,头发一片白,犹如沉霜暮雪。从家到街上的一里路,也要走一阵,歇一会儿,磨蹭许多时光,才走得到家;但她步履蹒跚回来的时候,身上总给我们带了一小包糖果,她忘了两个堂哥都已经工作,而我也上了高中,很久回家一次。

有次我回家,奶奶把我叫到跟前,打开一包东西,是小堆硬币,有乾隆通宝、嘉庆通宝、同治通宝、光绪通宝,一直到民国三年袁大头的十分银币。

我说:果然是地主人家的,这都有。

奶奶说:这是从我奶奶那辈开始留下来的,好多事物,过去的、以后的。我们无法经历的这些事物,就让它们见证吧,你要收好,传下去。

我说:以前怎么没见你拿出来过?奶奶笑笑,无语。

没多久,奶奶病了,在医院住了十来天,查出来,是肝癌晚期。奶奶要回来住,她说:我还想多看你爷爷的遗像几眼。

带奶奶回家后的某一天,我在外面打盹,听到奶奶在里屋叫我。我进去,她问: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两个人进来?

我说:没有。

奶奶说:刚才进来了两个人,一个穿黑衣服,一个穿白衣服,他们拿了一套花花绿绿的衣服,叫我穿上,我不穿,他们就走了。奶奶哭了,说:我不穿,不穿……

突然奶奶想起了什么,翻出枕头,拉开枕头拉链,在里面摸了摸,惊魂甫定地说:幸好还在,幸好还在。她从枕头里摸出一张存折,拿给我说:这是我一生的积蓄,总共五千,你拿给你爸妈,我这几个子女,谁对我好,我还是分得清。

奶奶在一个清晨离世的,当时夜幕还未褪尽,微风不止,细雨窸窣。我记得当时还是夏天,院旁桉树的叶子却掉落大半,随着风雨,布满天地。奶奶遗容安详,和着风声雨声,好似诉说:终于这天还是来了,老头子你等久了罢,对不起,我来晚了。这辈子,你的债还完了,下辈子,该我啦。

——END——

杨大侠,一个喜欢武侠、历史的半吊子财经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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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侠】:YD_X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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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4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