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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篇小说《臂掌婴》连载-16-别梦寒-湖北天门
正文

16: 岳口法庭。

2010年7月26日。

这里不是真正的法庭,而是一间办公室,法庭在楼底。法庭还是想对我和妻的婚姻作最大的挽救。办公室里由几张桌子拼成的大条桌,庭长和书记员坐在条桌的一端。我进去后,看到庭长与书记员正在和妻等着我。

“来,坐这里。”庭长笑着用手示意桌上放着被告指示牌的椅子对我说。

我的对面是带着包的雍容华贵的妻子,她的面前放有原告的标识牌。

“这两个东西是你老婆要放的,放就放吧。”书记员笑哈哈地告诉我说。

“这回是啷搞地,考试还没有过关?”庭长对我说。

“你呐有面子,要我们延时开庭我们就延时开庭。照规矩,天门的仲裁比不上我们的法庭,它没有强制力,我们这里是有强制力的。”书记员又笑呵呵地对我说。

“哎,要我说,都怎大年纪了,要不是儿子上大学,怕连孙娃都抱起了。这回又是啷搞的?你看你老婆开诊所,生意那样好,长得有漂亮,你又能说会写,为什呢非要搞得鸡飞蛋打?”庭长首先切入正题。

我把在候口的几件事情说过后,妻马上补充说:“还有一卡事我都不想说。你是不是在侯口宿舍跟别的女人睡觉,等门卫看到了?”妻对我还有什么不想说,不能说,不会说,不敢说的?她说的这件事早已由她在黄金时段对别人重播过不下二十次,她也曾当面或打电话问过我。

“候口到华侨城有几步远?到市区又有几步远?那里都有旅社,车费也只有一块钱。这样,要是他呐们同意,你到候口就这个事弄个书面证明来,我一卡都不打哽,签字画押。”

“你的德性哪个不晓得?长得车的不像车的砍的不像砍的一副肠子还花地咚地你的侄媳妇什呢没有告信我你这回不消狡辩了。你在我的眼里是茅寺里的一泡臭屎恶心这回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没有用了。这回你签字最好不签我一直起诉就是你跑到天边也会收到传票。”妻的语句没有间隙。

这是调解的场所,没有法庭的庄严。我站起来说:“我快九十岁的老娘还在,我要有这事,我的姆妈活不过今天。狗鸡巴日地们,是哪个说的这个事?等他们的孙娃是个实屁眼,儿子是个见花殃(阳萎),女儿是个阴阳人!我又没跟哪个扯皮,他们为什呢这样乱说?厂里的门卫我都认得,我不要你去拿证明,只要你说出名字,我都认账。”

“坐下,坐下。不要激动嘛。”庭长要我坐下后又对妻说:“他这样赌咒发誓你都不相信,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他那张屄嘴像写狗屁东西一样真的假的开口就是。他的姆妈都快九十岁了要知趣的话早死几百回了。”

“话不能这样说,你也是生儿育女的,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岳口哪个不认得你邓医生?再说,他的姆妈虽说有几个儿子,可他只有这一个姆妈。你要不放心,就把他留在身边,不等他出去,不就好了?”书记员笑着说。

“留在身边?猪狗不如的东西像一堆乱肉臭肉还留在身边?你啷说,签不签?”妻逼视着我。

“我跟你说,这里虽不是法庭,可你说话还是要注意一卡。”我说。

“你把老子啷搞了?不搞邪你了?”妻站了起来,双眼露出自信与成竹的光对我说:“你不要以为我是信佛的,你要敢动老子一根毫毛,说老子不三不四的话老子就要你没得好日子过!”妻有这个能量。我的脑海很快浮现出在诊所里说笑、闲坐、打牌、吃饭看电视,我只见过一次,再碰上也认不出的那些伙伴们。

好日子是自由、安全、健康、幸福。坏日子就是限制、事故、疾病、悲苦。

“没得好日子过!”,这句话像是用舌这根柔软的钢钎在石块上镂出的一块碑,竖在我的眼前,阳文。石块的背面是儿子的那则短信,阴文。

庭长起身把妻请到另一间办公室。

“你的老婆还满不错的。”书记员对我说:“你到底是什想法?”

“我到外面去下。”我对书记员说。

我蹲在厕所里,脑子里飞快地放映着幻灯片:

儿子、房子、妻子、日子这四部幻灯片流水线一样地拓在我眼前的墙壁上。

首先是儿子除夕晚上他手中的菜刀,然后是他在雪夜给我的那只电话,随后是他2010年7月18日给我的那则短信,最后是他在电话中“自生自灭”的悲情。还有他在我的臂掌,肩头及他身上传承着我的基因,流淌着我的血液及他曾将我拥抱过的胸怀。我忘不了那温情薄瘦的胸膛和那双还不丰厚的手掌......!

不要说房子曾经装载过的欢声笑语,温情喜悦。不要说房子中我珍藏着的书报杂志日记及其中儿子的乳牙。不要说我对它设计缺陷内心的隐痛与遗憾,不要说我用铝合金框镶挂在墙上的世界、中国、湖北地图。我多么遗憾没有买到天门市全图。更不要说我厚厚的词典、天门县志,岳口镇志。不要......!

妻子,我的记忆中,娶得她的喜悦延绵了十来年。她的美貌气质给我自豪,她的人脉声誉给我光荣,她的固执武断给我不适,她的冷酷自私给我无言,她的自信盛气给我自卑,她的柔情铁石给我困惑。她是一个好女人。门外说。她是一个伟慈母,儿子说。她是一只下山的老虎,我说。因为我是猪......!

我今后的日子,会有记忆陪我,有香烟陪我,有浊酒陪我,有书报陪我,有凄美陪我,有孤艳陪我,有祝福陪我,还有不移与零星的情爱陪我。我就是一个家,家就是我。我有充分的自由思我所思,想我所想,爱我所爱,恨我所恨。最后我会踢开地狱的入口,左手一只烟右手一杯酒眼前一本书......!

离开她,放开她,远一些,再远一些,那样我就可以少听或不听她无休止对我曾经与不实,针眼与窟窿的诉说、传播、不屑与诅咒。我的肠肚不会再被她用脚踢来抛去,我的亲朋不会再任她用舌羞去耻来。而她也不能娶我的母亲做妻子了。

离美丽远一些,可以降解自己的丑陋。离成功远一些,可以弱化自己的失败。离聪明远一些,可以忽略自己的愚笨。离太阳远一些,可以减缓自己的枯萎。离月亮远一些,可以收缩自己的冲动。

上午在仲裁时,被告所请的律师仅仅只是用错了几个词,我就那样精辟入理地批驳得他无地自容,颜面扫地。但眼前,妻子在法庭庭长和书记员面前公然对我进行羞辱和威胁,我却能够忍受。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我能够忍受她对我的所有。这不关乎她的强大,也不关乎她根深叶茂的人脉,更不关乎我对她的恐惧和自己的软弱,我说不出自己内心的状态来。

庭长逐条询问着我和妻对所列事项与要求的意见:

“你真的坚决要求和你的丈夫刘梦寒离婚吗?还有没有和解的可能?”庭长问邓田丛,我的妻子。书记员认真做着记录。

“我坚决要求和被告离婚。也冇得什可能。”田丛马上回答。

“你愿意把属于你一半房子的所有权转赠给你们的儿子刘岚吗?”

“我愿意。”

“你们家有没有债权债务或者不动产?比如借出去的钱,借别人的钱。还有另一幢房子、车子和高档商品?”

“房子、车子,还骨尸沫子?娃儿不是我老子能有今天?我也病了这些年,没断过药。不拉债扯债就对得起这个家了。”

“听说你生意蛮好的,多少总有卡积蓄吧?”庭长笑着说。

“我的开销有好大?儿子一直到今天都是我在管。鬼管过?”

“你同意和你的妻子邓田丛离婚吧?”庭长将目光转向我。

“我同意。”

“你同意把属于你一半房子的所有权转赠给你们的儿子刘岚吧?”

“我同意。对了,庭长,上回她要我拿回来把递她的那两个碟和照片,她说做新的把递我。怎长时间了应该做好了吧?她什时候把递我?”

“什碟子和照片?”庭长问。

“儿子上大学跟十岁时的录像碟,还有他的一些照片。”我说。

田丛不语,书记员问她:“你是不是答应做新的把递他一份的?”

“失向了。”

“失向了?”我惊问。

“啷(怎么、怎么样)?”田丛瞪了我半眼,另一半放着傲慢与自得。

庭长从书记员手中接过记录看了看说:“你们再好好想想,一日夫妻百日恩,同船过渡五百年修。何况同床共枕这些年?又有一个怎有出息的儿子。等下签了字就有了法律效力的。我虽说不是第一回跟你们调解离婚,可我每一回看到这样的记录,回去后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我坚决要求离婚。”田丛等庭长的话刚一落就接了上去。

“你的意见呢?”

“我也同意离婚。”我说。

“你们双方先看看笔录,要没有什修改、增减的就签字。”庭长无奈地说。

庭长把笔录先交给邓田丛,她看也不看,全在书记员手指的指引下签下了自己的芳名:邓田丛。我习惯性的逐字逐句核实后,突然记起了两件重大的事情:“我还有两件事要在这里确认一下。”我说。

“你说。”庭长说。

“我想写下来,再打印。你呐们这里有打印机没有?”

“有。你写。要不要换个位置?”书记员问我。

“不要,就在这里。”我抽了根烟后就拿起了笔:

“承诺书

“一:不管儿子刘岚对父亲刘梦寒将来持什么态度与想法,保持什么样的关系和距离,儿子的母亲邓田丛都有责任与义务根据前夫刘梦寒的需要,随时将儿子刘岚的通讯地址、住址、手机号等信息如实告知。如因邓田丛拒绝提供或者提供虚假信息,影响了刘梦寒的生活与身体健康,邓田丛必须承担民事责任。

“二:在我们婚内共建房子的所有权转移给儿子刘岚后,儿子确因创业、就业、就学、婚姻需要出售房子时,需由儿子刘岚书面向父亲刘梦寒提出请求和情况说明,在获得刘梦寒的同意后方可出售。否则,刘梦寒有权收回房子二分之一的所有权。并追究相关责任人的民事责任。

“此件一式两份,由刘岚的父母各执一份。

“承诺人:父亲:( )母亲:( )

“2010年7月26日下午15:17”

庭长和书记员传看后会心一笑,再交给邓田丛,她看后爽快地说:“可得。”

承诺书打印出来后,我和邓田丛又看了一遍,在她签字后,我也随之签下了我的臭名。

2010年7月26日和1983年6月12日,两者相距9899天,距天差101天。在9899天前我和邓田丛在她娘家民政办公室共同签收的是结婚证。那时候的心情是喜悦和憧憬的。在9899天后,我们两个人又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文本上共同签下了离婚笔录,此时的心境是苍凉与荒凉的。9899天就是27年一个月加14天,是9899次天的明灭,地的枯荣,心的凉热,情的抑扬。在这9899天中,我和邓田丛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从青年来到了中年,将黑发染成了灰发。放眼四顾,沧海横流,物是人非。

如果,我想。要是我还拖上一百天,就是9999天。有一首歌名叫《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那么我们的婚姻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了。多有诗情画意,情爱绵绵。但这些是玫瑰,不是菊花、桃花和梨花,它们的刺被人忽略了,人们只在意它的艳丽与高贵与忘却了它的锐利和刺骨。

在我和邓田丛都签下字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册子,对我说:“这是你的低保本子,你是自己拿去,还是把递岚岚?”

这个低保待遇,是我从天纺下岗失业后申领的,近十年了。在历次对低保资格的清理中因田丛的社会关系,从没历过风险,金额反而节节攀升。至于具体数额我从不清楚,低保手册我也从没见过,甚至我都忽略了它的存在。此时她拿出来,既表明了她决意离婚的态度,也说明了她的大气与豪迈。我明白签字后自己就成了天涯客,沦落人。自从我外出打工后,低保资格理应取消,只是中国的政策法令至今,怕是将来很多年都会掌控在人的友情而不完全是国务院和人大手中。中国人的秉性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的财物,非法占据得越多就越光荣,我也不能例外,但我是穷。

将低保救济金交给儿子或者不管谁去领取与使用,都比放在我的手中强。如果由我持有,不用多久,就会有合情合理的原因而被减持与取消。

如此私密而又灰色的交接也会在事后被外界所知,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用不上它了,你拿着。”我说。

法庭的院子里,有田丛的两个朋友在迎候她和她的消息。

在签字后的当晚,我给儿子和朋友盛军分别发了短信:

“儿子:你好!

“我已和你妈签字同意离婚,双方决定将房子转赠给你,我们居住。稍后过户你就对它拥有了所有权。

“特告知,望回复!

“2010年7月26日19:28. 父启”

可能是儿子换掉了号码,或者是他正在充电,抑或是他在同朋友同学高谈阔论没有收到。我心如水。

我给盛军的短信息是:

“朋友,我已和她签字同意离婚,稍后赴渝。”

“狗鸡巴日地,还是搞了个撇开(失败、失望、遗憾),快过来。”盛军回信。

我的身心大约注定是要在漂泊中逸飞与坠落的。

2010年8月3日,湖北省天门市人民法院(2010)天民三初字第310号下达了《民事调解书》:

“一:被告刘梦寒与原告邓田丛离婚。

“二......

“三:夫妻共同财产:座落于天门市岳口镇++街++巷23号的一间三层砖混结构楼房一栋,原、被双方自愿赠与儿子刘岚所有。

“以上协议,不违反法律法规,本院予以确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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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2:0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