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20) |
正文 | (承上)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一天,他告诉学生们,党正在组织一次去哈尔滨的旅行,哈尔滨在满洲里的北部,是共产党的临时首都。哈尔滨的大部分由俄国人建成,因为有宽广的大街、装潢漂亮的建筑、精品商店和欧式咖啡吧,哈尔滨又以“东方巴黎”而闻名于世。旅行是以观光为名呈现的,但是,真正的原因是,党担心,国民党企图重新夺回锦州,他们要把拥护共产党的教师、学生和职业精英如医生弄走,以防城市被国民党重新占领,但是,他们又不能摇着警铃直接这么说。被选中去哈尔滨的有170人,我母亲和她的一些朋友就在其中。 11月末,我母亲坐火车出发去北方,她的心情格外激动。哈尔滨被冰雪覆盖着,漫步在浪漫的俄罗斯古老建筑当中,在诗一样缠绵伤感的情调当中,我的父母恋爱了。在那,我的父亲为我母亲写了一些美丽的诗歌,诗歌不仅采用了雅致的古典格式,写得非常完美,我母亲还发现,他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书法家,这使我母亲愈发地敬仰他。 新年的除夕,他邀请我母亲和她的一个女友到他宿舍,他住在一个古色古香的俄罗斯旅馆里,旅馆非常漂亮,就跟神话里说的一样。色彩明快的屋顶,装饰彩画的山墙,窗子四周和走廊里的石膏图案装饰。我母亲走进来,他看见一只瓶子放在一张洛可可式的桌子上。瓶子上有外文字母-----香槟,实际上,我父亲以前从来没有喝过香槟,他只是在外文书籍上读到过香槟。 到这时,我母亲的同学都知道了,他们两人恋爱了。我母亲,作为学生领袖,得经常去向我父亲汇报工作,人们注意到,她经常要过午夜才赶回来。我父亲另外还有几个崇拜者,其中就包括那天和我母亲一起来的那个女孩,但是,她能看到他看我母亲的眼神、他打趣的话语和他们抓住每个机会彼此亲昵的做法。她能看出他爱上了她。快到午夜的时候,朋友们一接一个的都走了,她知道,我母亲得待到最后。我父亲发现了压在空香槟瓶子底下的字条,“哎呀,我们没理由不喝香槟,我希望香槟瓶子里永远盛满酒祝福你。” 那天晚上,我父亲问我母亲她是否搞过对象。她跟他讲了她以前的恋爱关系,她说,她曾经真正爱上的唯一一个人就是她的表兄胡,但是,他已经被国民党正法了。当时,根据新的共产主义的道德标准,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新道德和旧道德彻底决裂。他也对她讲了他的恋爱关系,他说,在宜宾,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但是,他一去延安,恋爱就结束了,在延安、在游击队时,他也有过几个女朋友,但是,战争让你甚至不可能有结婚的念想。我父亲先前的一个女朋友要嫁给陈伯达,在研究院时,陈伯达是我父亲那个部门的头儿,后来,做为毛泽东的秘书,他权倾一时。 在彼此听完对方关于过去生活的坦白叙述之后,我父亲说,他要写信给锦州党委,要求批准他为了结婚而与我母亲“谈恋爱”。这是必须的程序。我母亲认为,这有点像请求家长批准,但是,实际上,确实也是这样,共产党就是新的家长。那天晚上,谈完话后,我母亲收到了我父亲的一个礼物,是一本浪漫的俄罗斯小说,名字叫唯爱。 第二天,我母亲给家里写信,说她遇到了一个男人,她特别喜欢这个人。她母亲和夏医生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担心,因为我父亲是个官,官在普通中国百姓当中名声都不好。官除了坏以外,,他们还拥有专断的权力,他们被认为不可能得体地对待妇女。我姥姥的第一个猜测就是,我父亲已经结婚了,他要娶我母亲做小老婆。毕竟,对于满洲里的男人来说,我父亲早就过了结婚的年龄。 过了一个月之后,据判断,锦州已经安全了,去哈尔滨的组团可以回锦州了。党通知我父亲,他和我母亲谈恋爱的请求得到了批准。另外两个男人也申请了,但是他们的申请忒晚了一些,两人之中,其中之一就是梁,在地下党,他曾经是她的上线。他很失望,要求调离锦州。不管是梁还是那个人都不曾向我母亲吐露过一个字,来表示他们对我母亲有意思。 从哈尔滨回到锦州,我父亲被告知,他已被任命为锦州公共事务管理部门的头。几天之后,我母亲把他带到家里,把他介绍给家人。他一迈进家门,我姥姥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跟她打招呼,她却不理睬他。我父亲很黑,而且瘦得可怕,-----这是在游击队里过艰难日子的结果。我姥姥确信,他已经四十出头了,因此,在这之前,他不可能没结过婚。夏医生很客套、很礼貌地招待他。 我父亲没呆多长时间就走了,他走后,我姥姥老泪纵横,当官的没有好东西,她哭着说。但是,通过面见我父亲,通过我母亲的解释,夏医生意识到,共产党对他们的人管得那么严,像我父亲那样的人不可能行骗。我姥姥还是将信将疑,“但是,他来自四川,共产党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出来的。” 我姥姥还是老大地不乐意,她总是怀疑、挑不是,但是家里的其他成员都偏向了我父亲。夏医生和他处得很好,他们一起聊天能聊好长时间。玉林和他媳妇也都非常喜欢他。玉林媳妇出身贫苦家庭,她的母亲就是被迫接受一桩不幸婚姻的,他姥爷玩纸牌,拿他女儿做赌注,并且把女儿给输掉了。她弟弟在一次日本的扫荡中被抓,他被强迫劳动三年,强迫劳动毁了他的身体健康。 从她嫁给玉林那天起,她每天三点就得起床,按照复杂的满洲礼节,着手准备各式各样不同的饭食。我姥姥经营着这个家。尽管他们在理论上是同辈人,玉林媳妇还是觉得她低人一等,因为她和她丈夫得依靠夏家生活。我父亲是第一个强调要平等对待她的人,这在中国是一种与过去决裂的表现。有那么几次,我父亲给他们两口子电影票,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大礼遇。他是他们所见过的第一个不摆架子的官。玉林媳妇确信,共产党是了不起的进步势力。 从哈尔滨回来不到两个月,我母亲和父亲就填了结婚申请,按照传统来说,结婚就是两个家庭之间缔结合同,从来就没有民政登记,也没有结婚证书。现在,对于那些“参加革命”的人来说,党就起到了家长的作用,党对结婚的原则是28--7--团--1。这是指,男人至少得到28岁,党龄至少得7年,级别得相当于团长。1指的是女人的符合的唯一一个条件,至少得为党工作一年。按照中国计算年龄的方法,(一出生就是一岁)我父亲二十八岁,他做党员已超过十年,他的职位相当于分区副司令员。尽管我母亲还不是党员,但是,她为地下党工作是被公认的,她符合工作满一年的原则。从哈尔滨归来后,她一直为一个叫妇女联合会的组织工作。妇女联合会处理妇女事物,联合会监督给小妾自由;关停妓院;动员妇女为部队做鞋;组织妇女接受教育;为他们找工作;告知她们妇女的权利,使她们确信不陷入违背自己意志的婚姻。 妇女联合会现在是我母亲的工作单位,这是一个完全处于党领导下的机构,在城区,每个人都从属于妇联,就像在军队里一样,妇联对每个雇工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作出了规定。妇联是我母亲生活依赖的前提,她要结婚就得先得到妇联的批准。妇女联合会又把决定权交给我父亲的单位,因为他的官位要更高一些。锦州市党委迅速做出了书面批准,但是因为我父亲的位置,他们还得等辽西省党委的批准,我父母认为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把婚礼日期定在五月四日,五月四日是我母亲十八岁的生日。 那天,我母亲卷好铺盖卷,包好衣服,就要搬到我父亲的宿舍去。她穿上她最喜欢的淡蓝色长袍,围上她最喜欢的浅蓝色围巾。我姥姥给吓坏了,还从没听说过新娘走着去新郎家的,男人应该弄一台轿子把她接过去。对一个女人来说,走着,意味着她不值钱,意味着男人不想要她。“现在,谁还管这一套”,我母亲一边捆着铺盖卷,一边这样说。我姥姥一想到我母亲不肯大办婚礼,她就更灰心了。从女孩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母亲就得着手给她攒嫁妆。按照习俗,我母亲的嫁妆包括,一打段子面的被子和枕头,被子和枕头上绣着成双成对戏水的鸭子,还有与四腿床相配的窗帘和窗帘盒。但是,我母亲认为传统仪式是旧时尚,是多余的。她和我父亲都想抛开那样的旧礼节,他们觉得旧礼节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关系。爱,才是这两个革命者关心的唯一要紧的事情。 我母亲抱着铺盖卷,走着,去了我父亲的宿舍。像所有官员一样,他住在他工作的楼房里,市委办公楼。员工住在成排的平房里,平房都装了滑动门,所有排子房都坐落在一个大院里。当黄昏降临,到上床睡觉的点了,我母亲跪下来,把我父亲的拖鞋脱掉,恰在这时,有人敲门。一个男人站在那,他递给我父亲一条来自省委的信息 ,信息说,他们还不能结婚。我母亲的嘴唇只是紧了一下,表明她是多么的不高兴。她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收拾她的铺盖卷,简单地说了一声“待会见”,就离开了。没有眼泪,没有争吵,甚至没显露出一点愤怒。那一刻的情景蚀刻在我父亲的心上,永远都不能抹去。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他曾经对我说,“你母亲是那么的优雅”然后,开玩笑的说,“时代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呀,你不像你母亲,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跪下来给一个男人脱鞋”。 婚礼耽误的原因是,省委因为我母亲家的亲戚关系对我母亲产生怀疑。他们非常仔细地盘问她,她家是怎样和国民党的情报机关产生关系的,他们告诉她,她必须得绝对诚实。一切都像在法庭上出示证据一样。 她还得解释,每个国民党官员是怎样和她牵上线的,她为什么会成为那么多国民党青年团员的朋友。她指出,她的朋友都是最抗日的、最有社会意识的人。她说,当1945年,国民党来锦州时,他们把它看成合法的中国政府,她自己也很有可能加入国民党,但是那时她才十四岁,年龄忒小。事实上,不久,她的多数朋友都转向了共产党。 党内出现了分歧,市委持这样的观点,我母亲朋友的行动是出于爱国动机。但是省里的一些领导对待他们是持公开的怀疑态度。我母亲被要求和她的朋友划清界限。在人们之间划清界限是共产党引入的一个重要机制,目的是拉大那些在里面与那些在外面的人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是个人关系,可以有机会留下来,可以被准许发展下去。要是我母亲想结婚,她就得停止去看他的朋友。 但是,最让我母亲痛苦的事是发生在那个国民党上校-----辉哥身上的事。封锁过后,共产党胜了,我母亲兴高采烈,接下来,她急切地想看看辉哥怎么样了,她跑着通过浸满鲜血的大街,来到纪府。但是,那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街道,没有房子,有的只是一大堆瓦砾。辉哥消失了。 春天,她正准备结婚的时候,她发现他还活着,是一个囚徒-----在锦州。在封锁的时候,他企图南逃,在天津,他逃亡的旅程停了下来,当时,1949年1月,共产党占领天津,他被捉到,并被押解回来。 辉哥被认为不是普通的战犯,因为他家在锦州的影响,他被划入“地头蛇”的类别,地头蛇是指在地方非常有势力的人物,对共产党来说,他们是危险分子,因为他们享有当地人对他们的忠诚,他们的反共倾向对新政权构成威胁。 我母亲很肯定,人们在得知辉哥做的事情后,就会善待他的。她立马儿代表辉哥提起上诉,按照程序,她先得和她单位-----妇联的直接领导讲,她的单位再将她的上诉呈交更高一级的权力机关,我母亲不知道最后是谁说了算。她找到于五,让他为上校作担保。于五了解辉哥,而且,就是他指示我母亲与辉哥联系。于五写了一个报告,描述了辉哥做的事情。但是,他又说,辉哥也许是出于对我母亲的爱才这样做的,他说,辉哥被爱蒙蔽着,他也许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在帮助共产党。 我母亲又去找另一位地下党领导,他知道上校做的事情。他也拒绝说辉哥帮助共产党做事。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愿意提辉哥这个角色,不愿提他搞情报送给共产党这回事,这样,他就可以自己独享这份功劳。我母亲说,她不曾和辉哥恋爱过,但是,她又拿不出证据。我母亲和辉哥为给共产党做事,曾经心照不宣彼此提要求,做承诺,我母亲援引这些事实作证明。但是,这些却被看做是辉哥企图为自己买“保险”的证据,而共产党对这类事情是非常小心谨慎的。 在我母亲和父亲准备结婚的日子里,所有这一切都在进行着。这给他们的关系罩上了一层阴影。然而,我父亲对我母亲的困惑表示同情,他认为应当善待辉哥。我姥姥喜欢辉哥,她曾经视上校为自己的女婿。但是,我父亲没有让这件事影响到他的判断。(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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