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童年的拷贝(集)之七:眼睛 |
正文 | 7、眼睛 生活中,我留意过千万双眼睛。而惟有电影《英雄儿女》中王芳的眼睛,印象极深。那是那个时代年轻人特有的眼睛。清若泉水,纯如白玉,亮似水晶。 小孩儿多有净洁的眼睛,虽之清澈,则未免空洞;中年人多为带血丝的眼睛,经风历雨,过滤红尘,已显积淀厚重;老年人的眼睛多见浑浊,视人睹物,不见也见,不清亦清,“除却巫山不是云”。祖父衰老时,我诙谐地称他的眼睛象探照灯:看东西头转过去,眼球才能跟过去。 六十年代后期,“文革”进入尾声,城里许多中学纷纷兴起野营拉练,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傍晚,三中拉练到了我们村。所谓拉练,当时多指学校领导和老师,带着整年部的学生,学习解放军,背上行囊,徒步下乡长征,一般三、四十里宿营,以体验艰苦生活,锻炼革命意志。那天近晌午时,大队书记领来了三名女中学生。他对爸爸和姐姐说,这三个学生从今晚开始就吃住在你们家,大概得五、六天,一定要照顾好她们。再看来人,身着银灰色制服,端庄清秀,亭亭玉立。其中高个儿的,体态修长,比姐姐整整高了半头。白皙的面庞略现红润,像似秋日初熟的苹果。她的左腮上,画龙点睛,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尤其那双青春的眼睛,一泓潭水,波光粼粼,深邃而迷离。细长的睫毛排布均匀,忽闪间恰晨风、暮雨,似流岚、虹霓。后来才知,她是三中的文艺队长,名叫刘清;同来的都是队员。之后熟了,我干脆叫高个儿的为“队长姐姐”。同是年轻人,彼此易沟通,一个晚上下来姐姐便与她们亲如姊妹。 在队长姐姐的极力鼓动下,拉练队部也迁来我家,办起了拉练简报。负责编报的是个男生。白天,他选出各班送来的稿件,画出大样儿,然后从纸筒里抽出黄格蜡纸,用铁笔在钢板上刻版。铁笔过处,横平竖直,撇捺有度,图文并茂,颇见功力。到了晚上,油印机开始有节奏地吱嘎作响,他左手抬网,右手不停地行墨走辊,动作娴熟。屋内弥漫着油香,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剪影映在土墙上。我有时凑上去帮着翻页,一会儿工夫五颜六色的简报印就了。他冲我笑笑,皓齿莹莹,眼睛亮亮的。说一路上已发了六期简报,反响还不错,而每当油印时总会想起成岗。“谁是成岗”?我问。“小说《红岩》中的革命者,办《挺进报》的。” 三中拉练,给封闭的山村播撒了文化,也带来生机和快乐。他们驻扎的第二夜,便在村小学组织了文艺演出,全村老少,倾巢而出,人山人海,像过年似的热闹。许多人夸赞队长姐姐,不仅人长得带劲,舞也跳得好。听罢,我一直美到心,对他们炫耀:“她就住在俺家!” 五天的时间实在太短。拉练队离村的头天晚上,队长姐姐将文艺队原班拉到我家,举行了别开生面、也使我终生难忘的告别演出。乐手们披挂上阵,英姿勃发,手风琴、二胡、京胡、小提琴,该响的都响了。老乡们里三层外三层,把我家围得水泄不通。考虑到屋小,队长姐姐只好选与她同住的两名队员一起表演,有舞蹈“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芭蕾舞《红色娘子军》中的“快乐的女战士”。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嗓音洪亮,长段的快板说得真棒,收尾时更是连珠炮:“这时间,霞光万道彤眼儿红。照红了山,照红了水,照红了顶山二英雄;照红了老兵陆班长,照红了新兵马云龙。马云龙、陆大鹏,赤胆忠心一对儿红,为了大桥通车完了工,是编成了快板唱英雄!”劈啪!演出持续到深夜,而最后一个节目居然是队长姐姐提议:由乐队伴奏,姐姐和我联手唱《沙家浜》的“智斗”。姐姐演阿庆嫂,我一个人去刁德一和胡传魁。平时都是跟着戏匣子学,照猫画虎,像模像样,可要动真格儿的,实在不好玩儿。京胡一响,众目睽睽,场面雄壮,那年我刚过十岁,哪见过这般阵势,腿都软了。队长姐姐,双手合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明眸充盈着鼓励,笑容洋溢温馨。我抬起头,仿佛看到了美丽的夜空那闪烁的星星,于是鼓足勇气终于喊出了——“这个女人不寻常”。 一轮苍白的太阳慢慢攀上山头,远处灰蒙蒙的天衔着白茫茫的地。拉练队已在村口集结,整装待发,两地人深情话别。哨响了,排头开始启动,红旗飘飘。村口的土坎上,满是送行的人群,男人将小孩高高举在头顶,妇女们翘首瞻望。突然,队长姐姐发现了我,她跑出队列,分开众人,风飘而至。“小弟弟,姐姐要回去了。”她半蹲下身,用手摸着我的头,忽闪着明亮的眼睛。“你京剧唱得挺好,好好练,长大了能成马连良呢!” 队伍渐远了。红旗飘飘,人浪漂漂,我的心也好像随之飘去。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们责任重,奴隶们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充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向前进,向前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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