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鸟的影子 |
正文 | 至今,故乡在我心中活了三十几年。我的记忆里遗憾地忘却了许多东西,又分明地扑动着一些鸟的影子。 (一)麻雀与八哥 少年时,村中常见的鸟有麻雀和燕子。麻雀大多被村人称为偷食者与聒噪者。单听那叫声,叽叽喳喳的,此起彼伏时如同喧闹的菜市场,既不够悦耳又夹杂着躁动,好像全然不能为人们带来一丝的乐趣。而在收割水稻的农忙时节,麻雀们似乎早有密谋,它们成群地飞来,把浅褐色的身段扎进金黄色的稻谷中,浑然一体。待人们的脚步循着它们去了,或是呵斥一声,它们便调皮地飞开。如果在田间,麻雀们几次靠近那些穿着衣服的稻草人之后,这种摆设已然失去令其生畏的威严。 村人对于这不太欢迎的鸟,手下不留情自然也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打麻雀。方法与“灭四害”时的“红旗招展、锣鼓掀天”不同,弹弓、手电筒、铅弹气枪是最常用的工具。夜晚时,村人拿着手电筒在村中的树上搜寻,发现麻雀时便直直照着它们。这些小生灵仿佛被施了咒,一动也不动,安静地等着铅弹从枪膛里冲出,将其从树枝上扑倒落下。一个晚上的战果是很可观的,在烤、爆炒、油炸等烹饪方式的运用下,美味可口的麻雀肉就进了村人的腹中。 小孩对于捕获的活麻雀常用于玩味。小伙伴用红绳子系住麻雀的一只爪子,一手牵拉着。麻雀挣扎地往上飞,他轻轻一拽,麻雀便落地了。有时偶尔碰上麻雀逃脱的事,那时手上或只拿着松软的绳子,或急着去追赶,或对着麻雀飞去的地方兴叹,或气急败坏地算起谁的账了。 这群麻雀在村人和孩子们的世界中盘旋,成了美食、玩具,也成了三叔的情趣。 八十年代末期,三叔房间的小琉璃窗上不知何时有了一个麻雀窝。我们几个小伙伴总算计将它掏来,后因被他“抓现行”而遭来一顿苛责。现在想来,对于这鸟我们丝毫没有一点仇恨,而且并没有意识到所谓的伤害。但在三叔的眼里,这鸟却别有味道。 记得在他训斥我们后曾说:每天躺在床上听着鸟鸣起床,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那时幼稚的我们自然是无法体味他话中的含义,而对于一个村中屈指可数拥有高中学历的人而言,生命的平等与生活的情趣,乃至所谓心志的追求,求得了一种寄托。 我想,三叔如此喜爱鸟也许和爷爷有所关联吧。村人说,爷爷年轻时养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据说它饿的时候会叫着爷爷的名字说:“当啊,当啊,要吃肉!”对此我是充满好奇的。后来,爷爷经不住我的追问,轻描淡写地提及养八哥的事。爷爷说,初养八哥时给它喂食一些细小的破碗碎片和极小的石头、沙粒,先磨磨它的舌头。接着经常在它进食前对它说话,日复一日地重复。终于有一天,那只八哥就说话了。我估计爷爷当时应该是乐坏了,讲到此处时,他的眼神中闪着一丝兴奋。 提到八哥的死是一场偶然。那天,爷爷下田干活,八哥也跟着去了。那只八哥许是到田间甩开了性子,到处乱飞,恰巧碰上了打鸟的人,于是就死于非命了。 从八哥到麻雀,这两只鸟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个插曲,抑或只是点缀。然而细想,我们的人生不都是由无数的碎片拼凑而成的吗?多一份动情的记忆,不是更值得回味吗? (二)燕子 至于燕子那便更常见了。因为益鸟的观念,村道、屋顶、电线、屋檐下等许多地方都可见其乌黑的身影。看着燕子在村道上低斜飞,抬头望望天,有经验的老人会告诉你要下雨了。傍晚时,燕子们也开始休息了,一只只排列在电线上,像一个个音符,准备为劳作一日的村人奏响轻柔的催眠曲。而村人对于燕子的喜爱,大都表现在对燕子筑巢上,他们笃定燕子来筑巢是一种幸运和喜事的眷顾。因此,他们乐意让燕子把窝搭在屋檐下、厅前,不厌其烦地为其清理粪便。遇到小孩那杆子捅燕巢时,总会扔出几句叱骂或教训,好让孩子们从此断了这份好奇的瘾。 关于燕子,我最感兴趣的是它一肚子的白色羽毛。这些洁白的羽毛在旷亮的天空下,如同天上采撷而来的一团白云,又如一份至心,因了轻盈飘洒的飞翔,显得更加清逸隽妙了。也许,在这茫荡的尘世里,有这一抹平凡的风景可以注视,不失为一种对语,值得慢慢咀嚼一番。 (三)白鹭丝和斑鸠 停留在故乡的时光里,还有一种鸟牵动了我的思绪。几十年前的故乡,在我上学必经的路旁,长着一大片的水稻田。田螺、泥鳅、胡子鱼,甚至叫不出名的鱼也时常在那里出现。每至水稻收割时节,我们也习以为常地接受这片田野的馈赠。但那种鸟一旦出现,我们的心就变野了。 有一日,我与小伙伴们如往常经过那片水稻田,我们边说边笑着。不知谁发现了异常情况,把我们的视线引向了田间。只见水稻青碧徐徐,微风之下,轻波拂过,有一白色“异鸟”赫立其间,伸头、低头、漫步都是那么不紧不慢,偶尔伴有猝然一啄的动作,瞬间又恢复先前的悠闲。 几个人合计之后得出一个共识:抓住它,烤了它吃。光看其秀美独特的身姿,臆想那馋嘴的味道已然胜过鸡鸭鹅的了。于是,大家连忙冲了过去,白色大鸟振翅一飞,离我们似乎更远了。大家不甘心,放轻放慢脚步,悄悄靠近。扑空的结果证明了我们太小觑了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凌空高飞。 我们烤过地瓜、鸡蛋、花生、甘蔗、溪鱼、老鼠、麻雀等,其中最上口的当属蝉肉。一只蝉仅取那约有成人食指六分之一大小的颈部上的瘦肉,撒上点盐巴,在火上噗呲噗呲地烤上几分钟,入口之鲜美犹令人念想。想那白鸟的味道应该是更美味吧。 抓不住的白鸟究竟叫什么名字呢?大人们说那是白鹭鸶。书中曾读过“一行白鹭上青天”的佳句,写的莫非就是这种鸟?后来在我参加工作的一个渔镇——深沪,这个一面靠山、三面环海的乡镇,也生长着一些白色的水鸟,而我认得其中一种——白鹭。 虽然遇见的地方不同,但它们的体态几乎是一样的:腿修长,羽毛雪白,喙黑色,就连飞翔也尽显同一种优柔轻盈,好像所有的凶猛、粗野全抛给了大海。值得一提的是,海边的白鹭较不惧怕人,更易接受与人的亲近距离。换种唯心的说法:这个环境下的白鹭更自信了。 后来读到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雪地捕鸟”的情节,对于海边白鹭的自信更确信了。古往今来,在中国的饮食文化里,人们在海边设诱惑抓捕海鸟的事是极少听闻,倒是一些捕鱼时的附带捕获偶有见到。这些为了生存的海鸟在熟悉的水域得主场的地利之便,不必过多地担忧所谓的诱惑陷阱,它们在海面上飞舞,在海水中捕食,在沙滩上散步,在很多不为我们所知的时光里经受命运的洗礼、享受生命的欢愉。 然而当人类郑重地演绎自身定义时,无论是那种鸟类,其生存都被推向了选择。极其可悲的是那些进入了城市却又想过着乡野生活的鸟。 我现所居住的青阳是一个小城市的中心,那里车道四通八达,绿化带的树木高低错落,却几乎见不到有鸟儿从容停留其间。我和朋友们在单位废弃的小山坡上开垦了一个小菜园子,挖空心思地移植一些菜苗栽种。不料没过几日,这些菜苗大都被鸟儿吃了个秃头,有的甚至连根茎也找不着了。大家为此气愤不已,有的连忙布置稻草人,有的悬挂红塑料袋,有的则张网以吓鸟。 守株待兔未必都是可笑的。几日下来,小菜园子里的网上捕获了近二十只鸟,大的有斑鸠,小的有麻雀,当然也有个别不知名的家伙。据说公鸟天生有向后退的本事,有时能侥幸逃脱;而母鸟则是一个劲向前钻,入网就在劫难逃了。因鸟网上的丝线比钓鱼线更细更柔软,所以鸟儿一旦触网,羽毛便被粘住了,接着便是不断地挣扎,而丝线往往缠绕一起或交叉错位,要将猎物从网上取下得费点工时,解猎物的状况也频出了。 一个朋友在给鸟解开网结时,不小心把一只麻雀扯成了两半,他被吓了一跳,随手就把那鸟的一半身子丢弃了。另有一个朋友的母亲在解网时因鸟被束缚得解不下来,她便拿着剪刀直接给鸟开膛破肚,那鸟皮一撕就掉,内脏一拉就出来,鲜血淋淋的,看着都叫头皮发麻。 显然我们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吃鸟肉,但还是有一部分被网住的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美食,而这种现象也在孩子们的呼喊声中日渐消弭。于是,有时看到鸟被网住了,就小心翼翼地解开它,将其放生。遇到解不开的就顺其自然了,幸运的得以挣脱重获自由,不幸的则殒命于网上,直至被晒干风干。时间过了大半年,这几张鸟网上几乎再也看不到鸟被网住的情形了,留着几根羽毛随风轻摇。 再后来,读到了“孔子见罗雀者”的故事,孔子先生昭示的“善惊以远害、利食而忘患”的蕴意发人深省,对白鹭鸶的逃脱以及菜园子里的网不复挂鸟的现象,自然便释怀了。 这世上的许多人总自以为聪明,当真正面对诱惑时,却未必都能如这“善惊之鸟”,遭遇什么波折和落得哪种下场也就可见一斑了。过去“农转非”不易,现在“非转农”难行,在这个钢筋丛林的城市里,闲暇之余在这一方惬意的小菜园子天地里劳作,聆听一些悦耳的群鸟啁啾声,借此疏解工作的烦躁与生活的纠结,岂不是一桩美事? 如果还有什么鸟应该和过去一起被记下,那一定是那只悲鸣的夜鸟。我不知道它的样子,声音是它给我留下的唯一记忆。我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默默地怀想,如同一条河流,在很多时刻被一种或暗示或潜藏的力量,引入生活的海洋。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