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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家乡响起“喊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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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拖得老长老长,极富有节拍而抑扬顿挫,带有久久的余韵。

那声音是清了清嗓子吐出来的,蹩足了劲儿喊出来的,拉长了脖子吼出来的。声音落罢,似乎整个寨子都被震得晃起来。

家乡人把这声音称为“喊寨”声。

喊什么?小时候,我总是拖着嫩嗓子跟着学,可每次都遭到父亲的训斥,他冲着我嚷道:“鬼崽崽,涎皮赖脸的………”

我心里很不快意,却一直没有弄明白,家乡为何会如此兴有“喊寨”的规矩。

家乡是个纯苗寨,喊寨声便带有很浓重的苗音。

喊寨声响起来的时候,极有规则的是在吃罢夜饭或深夜或清晨,每一次响起都是重复这么几句:“喂——!乡亲们,天天防火,夜夜防贼,要看好自家的门,管好自家的人……”

喊寨人是位孤老头,且古板而有几分犟拗,跟寨上人、外界人交往甚少。家乡人见到的他,要么就雕塑般地坐在他那栋五柱七的木屋院坝外头闭目养神,要么就拖着不紧不慢的脚步爬上寨子前面的小山梁,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寨子出神,这么折腾来打发他的白天。家乡人跟他打照面,只有别人跟他打招呼而没有他跟别人打呼的。对于别人的招呼他一概用很重的鼻音应哼着,头压得很低,只顾往前走。

可一到了喊寨的时间,他便如同一架定好了时间的闹钟准确无误地响起来,几里远之处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文革”时期,一帮红卫兵看中他那副喊寨时铜锣般的嗓子,上门特意请他当一名义务宣传员,专门为他制作一个铁皮子喇叭筒,让他在喊寨的时候,高喊“打倒牛鬼蛇神”之类的“革命”口号。可一到了喊寨的时候,那“革命”口号让他忘得干干净净了,仍然是“天天防火,夜夜防贼……”的老腔调,令红卫兵们哭笑不得,而他却得个喊寨的好工具——铁皮子喇叭筒朝夕作伴。

后来,家乡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全寨300多男女老幼都分上一份责任田土,唯独没有他的份。

他弄不明白,气呼呼地找到生产队长扯开嗓子质问道:“为什么不分给我责任田土,我莫是吃露水喝风过日子的,是不是想把我撵走?”生产队长看到他那副怒气冲天的模样,耐心开导他:“不是那个意思,不分你责任田土,是让你专心做好喊寨这件事就行了,你的米盐浆醋全寨人包了”。

果然如此。从这之后,寨里的人们轮换给他送米、送菜、送柴来,逢年过节,大伙儿还上门来请他去,寨上人遇到红白喜事都请他坐上席。他明白了,家乡人的心目中少不了他这个喊寨的孤老头。

他的喊寨声总是响起又响起。

有一个夜晚,家乡人没听到他的喊寨声,大伙儿便如落魄似地朝他屋里涌来看个究竟。原来,他在头一天夜里喊寨时淋了雨,感冒嗓子哑了,发着高烧,躺在床上冒热汗,大家七手八脚将他扶上担架,连夜走了几十里山路送到乡卫生院治疗,轮流守护,直到他病好回寨喊寨声又响起来。

久而久之,他的喊寨声便远近有名了。一天,乡政府派人带信叫他去参加县里的“普法”总结表彰会。走的那天,乡司法员前来请他,家乡的父老乡亲一直把他送出村外。

寨子没有喊寨声一时静了几天,听惯了喊寨声的家乡人却让寂静给弄得难受了。

几天之后,他又在乡司法员的护送下回寨,全寨人涌到村口欢迎他归来。他满面笑容,胸前佩戴一朵大红花,被评为全县普法先进个人,家乡也被评为全县治安模范村。家乡的男男女女为拥有他这样的喊寨人而感到脸上生光,人们头一次看到他这样开怀欢笑。

他的喊寨声又响起来了,经这么一趟县里开会,喊寨声变了,一开腔,除了喊已几十个年头的“天天防火,夜夜防贼”之外,更多的是:国有国法,寨有寨规,杀人要抵命,抢物要坐班房,不要学偷学赌学嫖,正正经经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尊老爱幼,互助互帮,遵纪守法,做一个好公民……家乡人听得新鲜,那喊寨声也更加悦耳动听。

记得在我离开家乡的那个早晨,正是他的喊寨响起的时候,喊寨声送我上路。

如今,我身在异地,可耳边总觉得他的喊寨声响起又响起。去年,家乡的乡亲们来信告诉我,他已走完了他人生道路的路途,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人间,安葬在寨对面那个小山包上。

一个极好的天气,我回到家乡。我想,喊寨老人走了,许是那喊寨声也消失了,可一到往日喊寨声响起的时候,那活灵活现的喊寨声准确无误地又响了起来。

喊寨老人仍然健在吗?乡亲们告诉我,喊寨老人没走之前,特意跑到山外请人录制了一盒喊寨录音带,为此,寨上买回一个扩音机,安上一个大喇叭,每天按时播放。

是的,喊寨老人永远活着。离开家乡那天,我特意来到喊寨老人永远长眠的小山包,看到那隆起的圆圆土坟满是长着嫩草与大地融为一体。喊寨老人以其一种默默的奉献换来整个寨子的平安,安定,一个人的真正人生价值,是在默默奉献中得到是佳体现的。

家乡的喊寨声响起又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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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3:08: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