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喂天鹅 |
正文 | ◇李清明 我的家乡在洞庭湖的岸边。 小时候,翻上房屋后的堤坝,便是一望无际的南洞庭湖湿地。湿地里有许许多多白天鹅、黑天鹅,还有黑压压的一片片、一群群的白头雁、斑头雁,丹顶鹤、白鹳鹤,秋沙鸭、赤麻鸭、对爪子、八爪子等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各种野生水禽。 天鹅们大部分时间里是两只一对,时而慢慢地用红色的脚掌划水,在湖水中优雅地游来游去;时而用嘴巴相互啄咬羽毛,或窃窃私语,或交颈而歌……间或,我们仰望湖面的天空,看到的也是一排排一行行的队形,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个”字,一会儿又排成“一”字,或“呦呦——呦呦”,或“哦呀——哦呀”……不停叫唤着继续南飞的天鹅。大人们说,南飞的天鹅硬要飞到离我们水乡不远处的衡山,绕“回雁峰”三圈后,再飞返洞庭湖。 邻居胡爹是我出生时认的“干爹”,老人喜欢养鸭、养狗,还会抓鱼、讲故事。从记事开始,我和村里一大帮穿开裆裤的小伙伴们便整日整夜地跟着胡爹到处乱跑。一会儿背着竹篓跟老人学习捉鱼捕虾;一会儿扛着鸭锹请老人教我们牧鸭驯狗;更多的时候是缠着老人,请他讲述自己如何由一个“猎鸟人”转变成一位“爱鸟人”,以及如何尽心尽力保护天鹅的故事。 胡爹告诉我们,年轻时他和生产队里许多村民一样被拉进“打雁队”当过一段时间的学徒。第一次猎鸟,便亲眼目睹了天鹅殉情的惨状。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因生活所迫,水乡的乡亲们喜欢用一排排铸铁管改装成的“洞枪”,装上霰弹猎捕天鹅及水鸟。被枪声惊飞到半空中的天鹅,稍许镇静之后,如果在同样惊飞的幸存者中间未寻觅到伴侣,立马便会像坠落的子弹一般,哀鸣着从高空中垂直坠向湖面,在同伴的尸首边,扑棱着双翅,不停地哀鸣独舞,直至气绝而亡……后来,跟胡爹一起当学徒的水生被洞枪炸死,则让老人彻底萌生了放下“屠刀”的念想。那天凌晨,胡爹和水生受命一起到洞庭湖湿地中的天鹅潭捕猎天鹅。水生躺在像坟茔一样的掩体内点火,洞枪没响。水生等了一会没动静,便上前查看,洞枪却突然炸响……鲜血从水生的喉部流出,如一口泉眼……湖面的一大群天鹅却连羽毛都未伤着一根。它们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后,也是“哦呀——哦呀——哦呀”地鸣叫了一番后,才向远方的天空飞去。从此,胡爹便认准湖中的天鹅是灵性之物,伤害不得,否则必遭天谴。 至今,我依然记得胡爹的“经典”装扮:一顶竹笠、一身蓑衣,拄着一根分叉的柳树拐杖;肩扛一把自制的长柄抄网,用以打捞负伤的天鹅、鸿雁及水鸟,抱回渔棚精心疗伤喂养;左肩右肋背着一个长长的自制布袋,里面装满了晒干的小鱼、小虾和一些稻谷、炒米,这些都是老人喂食天鹅及水鸟们的上好饲料。平日,我们一有空闲便会跟在胡爹后面,或帮他扛抄网、背饲料,学习些如何替受伤的天鹅、大雁们喂食、疗伤等方面的知识。在湖边的时间长了,天鹅们已能分辨出老人的脚步,胡爹喂食的鱼虾稻谷,天鹅们都争着抢食。有时,我们也会学着胡爹的样子,从他的长布袋中掏出一捧捧干粮,在同一地点抛撒喂食,天鹅们却躲之唯恐不及……胡爹见我们满脸疑惑,苦笑着长叹了一声:“小子们哎,你们和许多大人们一样六根未净,杀气太浓……天鹅害怕呐。” 胡爹告诉我们,跟天鹅打交道,要有诚心、善心和耐心,要慢慢地用行动消除它们对人的戒备和敌意。一个《天鹅亡机》的故事,便是那时胡爹讲给我们听的。说的是一个渔民每天去湖边捕鱼,常与天鹅相伴相戏,其乐融融。一日渔民的妻子说,既然天鹅那么好玩,你捉只回来给我玩玩。渔民答应了妻子。第二天,渔民再去湖边,天鹅见了他就远远地飞走了……原来是天鹅看破了渔民的机心咧。 不久,我帮胡爹疗伤、喂养过的几只天鹅,居然也能从湖边认出我来,也能近距离地慢慢啄食我投放的鱼虾和饵料了。见此情形,胡爹便准许将一只腿部受伤的白天鹅让我抱回家中饲养。我把受伤的天鹅圈在家门前的鱼塘里精心饲养,一个多月时间,天鹅便恢复了健康。这时,我发现伤愈后的天鹅整日忧郁寡欢,食量也日渐减少……有时还总是面向洞庭湖的方向伸长脖子鸣叫不止……于是,我特意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扯开罩着鱼塘顶部的旧渔网,击水挥篙驱赶着天鹅起飞,让它回归自然。只见天鹅“朴棱——朴棱”几下翅膀,歪着长脖子求援似地叫唤了几声……便又垂头丧气地不动了。请教胡爹,老人拍着我的小脑袋戏笑道:“蠢家伙,天鹅在鱼塘里飞不起来,是因为鱼塘太小,没有供肥重天鹅起飞的‘跑道’哩!”听后,我和一大帮小伙伴一下子恍然大悟:在十分广阔的湖面上,哪只天鹅不是朴棱双翅,像飞机在跑道上起飞一样,由低而高再慢慢地拉起来起飞的啊。 春来秋往,胡爹整日整夜守护在天鹅和水鸟们活动的湖边,收拆专事猎鸟的“滚钓”、“渔网”,掩埋拌有剧毒农药的稻谷……此举却常常遭到一些盗猎者的忌恨,认为胡爹有意跟他们过不去,是多管闲事。不久,胡爹家的水牛就被人踢伤,插上秧苗的稻田也被人有意踩坏……更有甚者,还扬言要趁月黑风高的夜晚把他丢进湖中淹死。尽管如此,胡爹依旧拄着那根分叉的柳树拐杖,整日整夜地在湿地周边默默地守望,孤独地行走——尖尖的竹笠,配搭上像长了两个翅膀的黑色蓑衣,远看胡爹像极了一只年迈孤寂,独行独舞的黑色天鹅。 又见天鹅和老人,已是10多年后。好几个清晨和傍晚,我依然习惯地站在湿地的湖堤上向下俯瞰,较之以前抬高了许多的湖床,仍旧到处是许许多多的黄点、灰点、白点和黑点……这些都是天鹅和各种水鸟们的身影。在这些小点中间,一个大一点的黑点却仍在踟蹰独行。胡爹告诉我,现在偷猎天鹅的人虽然比过去少了许多,但其使用的手段却更为现代。他们有的布设“天网”猎捕;有的用化学药品毒杀;还有的用“强光”照射,激光一般,直射距离可达几百米远,“光枪”过去,天鹅们全变成了瞎子傻子,只好乖乖就擒…… 近看胡爹,老人腰身更加佝偻,头发胡子全都变成了白色,双眼也是半睁半开一片浑浊……抄网仍在、拐杖仍在、布袋仍在,竹笠和蓑衣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天堂牌”黑色雨伞。 鸟鸣如昨,残阳似血。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