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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走进女儿国
正文

清晨,朗姆女神峰梳妆已毕,挺直了身姿朝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准备迎接第一道霞光的到来。湖水如镜,碧玉一般镶嵌在天地之间,用柔情把天空的颜色揽入怀中,若非远山的阻隔,简直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湖水。不知道是有意的安排还是无意的疏忽,几条木船静静地泊在水面上,在身后投下淡淡的倒影,渲染着“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安宁。微风拂过,湖畔的柳枝轻轻地摆动起来,如同湖边微微泛起的涟漪,向着远山舒缓地传递。不知不觉中,朝霞悄悄地点亮了山的那一头,预示着一个重要时刻即将来临。

向宾馆前台借了一辆自行车,沿着湖边公路骑行。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自行车链条声和风声与我作伴,村子似乎还没有醒过来,随风摆动的五色经幡和几间木屋顶上升起的炊烟打破了山谷的安静,让画面变得有些鲜活起来。高原的清晨依然泛着凉意,骑不多久,耳廓已经发红,令我不得不停下骑行的步伐,将车停在湖边,独享一个人的宁静时光。

此时此刻,我正置身于美丽的泸沽湖畔,在经历了久久的等待之后,这个神秘的女儿国,第一次向我敞开了胸怀。

最初结识泸沽湖,是学生时代在《读者文摘》上读到的一篇文章——《走出女儿国》。在这篇文章里,杨二车娜姆以写实的笔法记述了她告别家乡走出大山、寻找新生活的艰难历程。时隔多年,文章大部分的内容已经淡忘,但其中的一些情节却印在脑海了,尤其是杨二车娜姆在疲惫不堪的长途跋涉后沿着悬崖爬行,最终被一个纳西妇女救起的那一节,把一个倔强女孩的形象深深地烙在我心中,也让我对泸沽湖这个名称有了瞬间的印象。然而,这种印象犹如夜空中划过的流萤,转瞬即逝。

2000年第一次到丽江旅游,在宾馆里听人说起,遥远的宁蒗县还有纳西族的一个分支摩梭人,至今仍保留着母系氏族时代的遗风:走婚,或许是《西游记》中女儿国的原型。那时候,并未将摩梭人与杨二车娜姆笔下神秘的女儿国挂起钩来,又听说从丽江到泸沽湖道路崎岖,大多为傍山险路,汽车要走七个多小时,于是便将泸沽湖视为畏途。在此后的几年里,数次到达丽江,关于泸沽湖和摩梭人的故事听得越多,反倒愈发对这块土地抱有尊重感,如同面对一盒异常珍贵的礼物,越想打开它,却越不敢轻易地去触动这个盒子。不曾想,一次西昌之行,却在不经意间让我与女儿国撞了个满怀。

从西昌出发,经过盐源县城至泸沽湖畔,中间需翻越两座高山,全程也要七个小时。随着海拔的变化,途中的景观随之变化。西昌附近是荠麦青青的农田,进入山区后多是稀树坡地,石质疏松,可以见到泥石流运动过的痕迹,在某些地段我甚至亲眼目睹石块沿着山坳处滚落,溅起一路的烟尘。再往上行,视野为之开阔,白云在空中四处游荡,却把身影投落在高山草甸上。接近泸沽湖的一段路,渐渐呈现危岩深峡的美景,溪流蜿蜒,水流湍急,沿途几个小水电站掐住了河水的咽喉,让河水且行且驻。道路伴水而行,地势虽然艰险,路面却很好,略略减少了旅途的疲惫。

入住的宾馆就在泸沽湖畔,与湖水相距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即可。乘着晚餐前的一段时间,信步到附近的村子里走走。村外沿路的房子显然是新建不久,虽然保持了木结构建筑的外形,体量却要高大于村中的老房子,看得出来,这是泸沽湖旅游开发的结果。既然是新建筑,便不再有吸引人的磁力,于是,沿着村道向村中走去。路边暗红色的土地刚刚才犁过,还没有种上作物,形成一条一条的平行线,一直延伸到山坡下的村舍边。正是黄昏时分,阳光愈发像金子般耀眼,照亮了山峰,也把村中的古老木屋染得金黄。迎面走来的老阿妈背着一大垛木柴拐进了一处院子,大门没关,我也探头探脑地跟了进去,院子里的人显然对我这样扛着相机的背包客已经熟视无睹了,依然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只是有礼貌地拒绝了我上楼探究摩梭女孩花房的企图。

绕着村中小路,不知不觉之中又回到了公路上,渡口就在眼前。临水远眺,太阳含羞躲进了云层的背影,只有收不住的裙带从四周射出,把云边染成霓霞。几条猪槽船静静地靠泊在岸边,在时光的流逝中,与远山一起渐渐成为剪影。这是一片美丽的土地,她的美在于自然,湖水、草地、山峰、岛屿、村庄和喇嘛庙都本色地矗立在那里,不加修饰,浑然天成。

泸沽湖的面积大约在五十多平方公里,环湖一周也就是六十几公里,乘车绕湖而行是极好的旅游方式,走走停停,移步易景。里格村边上的公路是这一带海拔最高的位置,这里的景观与其说是在湖边,不如说更象是在海边,令我这个海边长大的人颇感亲切。站在观景台上,湖水蔚蓝,与天相接,里格岛伸入湖中,犹如海湾中突出的巨大礁石,狭长的地峡把里格岛与岸边连接在一起,我唯恐随着水位的变化,地峡难免泯灭,里格岛忽而成岛,忽而成半岛。岛上的木构建筑完美地契合了地形,勾画出瀛洲一般的海上胜景。

在泸沽湖东南角,一大片草海形成了面积广大的湿地,这里是泸沽湖中最浪漫的地方。每到春夏,水草繁盛,高可及人身,形成了天然的幔帐。摩梭青年男女相约泛舟其间,身旁触手可及的无尽蔓草,如同拨动了的心弦,如果此时女孩钟情于男孩,便会在此间为男孩系上亲手编织的腰带。

漫步于贯通草海的木栈桥上,不由得想起诗经中的句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风轻轻地吹过,蔓草寂寂,相依相偎,在这样的浪漫中,爱情随着水波轻轻地荡漾。

爱情是女儿国的主题,由于神秘的走婚制,泸沽湖的爱情变得与众不同。在这里,走婚是个绕不开的话题,摩梭人和泸沽湖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男不娶、女不嫁的阿夏婚。在当今父系社会的海洋中,残留的母系社会遗迹如同沧海一粟,孤悬于化外之地,成为外人猎奇的对象,电视剧《西游记》里女儿国王的多情与妩媚更是加剧了这一话题的娱乐性。

对于走婚,中国人其实并不陌生,类似的婚配制度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存在的时间恐怕要远远超过占据中华文明史主体的一夫一妻多妾制。翻开中国的史籍,一个个有名有为的人祖无一不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野种:伏羲的老妈华胥氏在雷泽踩了巨人的脚印,结果就怀孕生了中国人的人文始祖;神农氏母亲女登忎神龙而生炎帝,大概意思是说感应到神龙之气而生了个儿子;周人始祖弃的老娘姜嫄也是脚丫子蹭到了巨大的脚印而生了个大肉球,大肉球裂开蹦出一个大胖小子——这段记叙怎么看都跟哪咤出世差不多。这些个神马一样的故事被司马迁写进了《史记》而成为中华正史的一部分,让人不由得不信。毕竟是神的时代,祖先们出生就不同凡响,要是放到现在的某一天,女儿放学回家说:“爸爸,昨天我踩到个大脚印怀孕了”,估计老爹的第一反应必定是气急败坏地要把那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混小子揪出来,决计不会相信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大脚印爸爸。

这就是时代变迁导致的观念差异了,如果阅读历史典籍,对于不知其父的婚育还可以仅仅把它当作一种文化现象,但要是这一现象发生在身边,必然造成观念的巨大冲击。马可波罗在其游记166章《建都州》中记叙建都州的奇异风俗:“此州有种风俗而涉及其妻女者,兹为君等述之。设有一外人或任何人奸其妻女,其姊妹或其家之其他妇女,居民不以为耻,反视与外人奸宿之妇女为可贵,以为如是其神道偶像将降福,所以居民情愿听其妇女与外人交。”外人来时,主人要善为款待,然后远辟荒野,任凭外人随心所欲,并在房门外悬其帽或其他标识,取请勿打扰之意,标识不取,家人不得回家,此种风俗全州流行。

初读这一段文字,无疑是触目惊心的,中国人长期淫浸于理教道学之中,妇女之礼当以节为首,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显然,马可波罗也是从男权社会出发去讲述当地的风俗,用父系社会的眼光去审视母系社会的伦理,其结论自然是惊世骇俗的。

晚餐在关于走婚的话题中度过。经营酒店的小伙子显然对于游客的心态了然于胸,一边端菜,一边熟练地介绍起走婚来。在柜台后同伴看来,这小子俨然是走婚王子。小伙子自己也承认,目前自己正在走婚中,还没有固定下来。

摩挲女孩13岁成年,母亲就要为她准备好一件花房,也就意味着可以走婚了。男孩如果看上心仪的女孩,可以悄悄地挠一挠女孩的手心,如果女孩也有意,则会同样挠一挠男孩的手心。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男孩来到女孩的花房下,用事先约定的暗号跟楼上的女孩打招呼,女孩听到自己情郎的信息,就会开窗让男孩爬进花房,反之则关窗以示拒绝。双方如果有了孩子,孩子归女方家庭,跟随母亲的姓,男子无须承担抚养责任。解除婚约也很容易,男子长时间不去女方花房,或女方不再让男子进入花房,都视为解除婚约。

摩梭人走婚的对象并不固定,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多个。正是这一点,让摩梭走婚在外人看来有些随意,甚至带上了色情的意味。达祖村外的湖畔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女人的王国,男人的天堂”,无疑是从外人的思维来定义泸沽湖的,如此颇具莞式色彩的强烈暗示似乎也给这种印象做了一个注脚。

我尤其关心走婚是否会带来血缘的混乱,如果从血缘远近的角度分析,不知其父的婚配必然带来血缘的模糊,没有一定的规则,近亲繁殖恐怕无法避免。这也就回答了为什么元朝时摩梭人对于妇女与外人相交所采取的宽容乃至鼓励的态度,因为,这种血缘上的远距离可以防止近亲繁殖,从而繁衍出健康的后代,从这个意义上看,古代摩梭人的行为是非常自然的。餐厅的走婚王子对于生育健康问题显然没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只是说现在的走婚与早期的走婚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如今,摩梭男人在孩子出生后,不但不需要再偷偷摸摸地从窗子爬进去,还要热热闹闹地办一次满月酒,实际上宣示了自己是孩子的父亲。逢年过节,如果有经济能力,男子要携带些贺礼去女方家,而女方的母亲也会象对待女婿一样给予热情的款待。

如此看来,走婚似乎正在变成结婚之前的恋爱阶段,一旦孩子出生,摩梭人的小家庭其实与汉族家庭没有太大的区别,每到夜晚,夫妻团聚,父亲会抱着自己的孩子尽享天伦。等到黎明到来,再亲一亲梦中的妻子和孩子,悄然回到自己的母家,就象城市里的白领走出家门前往自己的办公室一般自然。

午后时分,高原的阳光依然肆无忌惮地宣泄在水面上,幸亏早上出来时在镇子里买了一顶宽沿军帽,否则一天的太阳浴一定会在皮肤上撬起无数的水泡。泸沽湖上风和日丽,蓝天无垠,任凭白云四处游弋,湖水清冽,视线可达水下十米,水鸟自由地滑翔,徒增许多灵秀之气,真有一种“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的味道。

里务比岛与大落水村虽相距不远,但要划船上岛,倒也不是一件易事。划船的船工一女两男,其中一男一女都有四五十岁的光景,另外还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要是放在汉地,这样的组合必定是一个家庭,然而在泸沽湖,却是姐弟和母子。

船上的话题依然是走婚,男子说:“你们夫妻是没有血缘的陌生人住在一起,有血缘的最亲的人却不住在一起。走婚只讲爱情,有爱情就走在一起,没有了爱情可以不再走婚,婚姻与财富无关,分手也不涉及财产与孩子。”寥寥数语,让存在于我心底的、对于现代婚姻制度所持有的一丝道德优越感在瞬间坍塌了。诚然,母系社会的对偶婚进化到父系社会的一夫一妻多妾制,解决了血缘混乱的问题,无疑是历史的进步,但在这个进程中,婚姻的外壳变得越来越重要,爱情却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于是,婚姻变得功利,在利益的唆使下,没有爱情,婚姻一样可以存在,甚至婚姻本身就是谋取利益的手段。在婚姻的桎梏下,爱情越来越虚无,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让人看不清,从爱情到婚姻,人类究竟失去了什么?

其实,真正的爱情是无需婚姻的外壳的。为了爱,无惧千里、万里的阻隔,可以十年、二十年地等待,甚至为了爱人的幸福,可以放弃爱的权力,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回之于本源、发之于本心的爱情。

于是,我反倒对摩梭人的走婚珍重起来。在一块化外之地,依靠微薄的产出,这里的人们如同泸沽湖水一般清澈透明,这里的爱情如同朗姆女神峰一样纯洁无暇,在萋萋的草海中,走婚船缓缓地滑动,水中荡漾的是浓浓的郎情妾意。蓦然回首间,村中的小楼点亮了灯火,阿妹轻抹云鬓,等待情郎的到来,窗外的每一次声响,都会令她心跳面霞。这是多么美丽的景象,连我这样的外人都忍不住要为之喝彩,与之相比,城市里的霓虹喧嚣、流光溢彩是多么的不值一提,那种一掷千金的盛大婚宴显得如此庸俗难耐。

离开泸沽湖的时候,听到宁蒗一侧的泸沽湖机场即将通航,心中竟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忧伤。我仿佛看见,游客涌满了湖中的小岛,出售廉价旅游商品的商店充斥着小小的村落,女儿国的宁静被打破,走婚变得越来越符号化,成为这块土地旅游开发的幌子。

也许,走婚终将如同一片落叶,飘落在历史的长河中,渐行渐远,但我依然希望,在这一处仅剩的女儿国中,能为纯真的爱情留下一点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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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2/7 23:5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