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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家乡已远-选自橹泳散文集
正文

年轻那会儿,我整天无所事事,田埂地头,街道乡下,我能在北窑沟和王大牛子玩象棋消磨一个下午,我还能在小石子家看电视熬到天明。

秋收前,我会骑着自行车到成子湖卷鱼。冬雪时,我还会和朋友溜到薛大沟打兔子,没人笑话我,乡下人都这样......

玩累了,走倦了,中午也不回家,躺到麦田里随手抓一把,搓一搓就能当作一顿午饭。那些即将成熟的麦粒,青绿里带着浅黄,透着沁人肺腑的清香。

我不担心麦子的主人是谁,乡下人不会因为几根麦穗与我计较。

家乡的麦子成片成片地长,谁也记不清种了多少辈子,养活了多少人。乡下人的生活与麦子捆绑在一起,耕耘的时候耕耘,收获的时节收获。就连家乡人的名字也大多与麦子有关联,像大斗子,大罐子,是装麦子的器具。而大芒子,大光子,估计又跟麦子的收种有关联。

乡下人的心宽得很,不用为生活发愁。你想啊!傍着一大片土地,即便整天睡懒觉,东凑一把西收一点,怎么都够吃上好几年。城里就不那么轻松了,整天都要工作,没有休息日,他们要是像农村人一样整天睡懒觉,保不准吃饭都有问题。

就像我,到城里十几年了,一次懒觉也没睡过,整天都在埋头做事,每天朦朦胧胧起床,黑咕隆咚回家,没一刻空闲,我的生活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梦里数次回老宅;儿子藏在屋里打游戏,女儿跑到院里跳皮筋。远处,麦子已开镰,拖拉机的呼喊,拉车人的吆喝,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裹着麦香从老街一直飘向村头的古桥。

古桥是家乡的标志,藏着很多故事,我很多文章都说过这个地方,提到早年的许多人和事。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起那座桥的模样,桥身拱形,通体青砖。

桥南边那个豁口,有一两米长,斜斜的陡坡长满青草与浮萍,下面便是围河,长长的河道黑森森的,像一条蠕动的大蟒蛇。西场的二挡就是在那里落的水,还有朱庄的黄寡妇,北圩的老棉袄都在那里不明不白地送了命。

黄牛皮曾搞了一场法师,说围河就是一条大蟒蛇,他还插了一柄铁锹在河里,烧了许多纸。不管你信不信,围河自此就渐渐干涸了,丈把宽的河道没几年就变成了路,孩子们常把它当做战壕在里面爬来爬去。

桥北有个石磨,过几步地便是抬大杠的海户长,再向北就是打铃的老吉了,再往北?是小酒瓶的马鞍棚还是北圩队的水牛塘?我记不清了。

外婆家南边拐弯口有一棵黝黑的老槐树,斜斜的长着,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腰,随时有可能会倒掉。好在有根树杈弯到了地面,死死地撑住才稳住那个硕大的树冠。

沿着老槐树往南是木匠平四家,平四常说树伸出那只手并不是在撑树,而是在捡路上行人丢的钱,他说的信誓旦旦,可谁信呢?

孩子们都知道,无论谁走在平四后面,只要你喊一声,说地上有人丢钱了?平四准会立即转头说是他丢的,很多孩子捡了钱都被平四要了去。

我认为平四也可能没有赖孩子们的钱,因为平四家很穷,穿的衣服补丁套补丁,丢了的钱也许都是从衣服破洞里掉下去的也未可知。但是说归说,孩子们还是害怕自已的钱丢了找不回来,大多不愿意去那里去玩。

我每次路过平四家总是前瞧瞧后看看,尤其是外婆给我一二毛钱时,我更担心了,于是捂紧口袋,缩着头弓着腰,一溜烟跑回家。

我现在已记不起平四家前面的路了,也忘了过了那条路下面又是谁的家?时间太长了,以我的思维尺度已丈量不准儿时的记忆脉络,回不到从前了。

我劳碌奔波的身体已经苍老,我可能活不过我父亲的年龄。闺女和儿子总认为我会像他爷爷那样活到八十多岁还能骑三轮车,还能和几个老太爷坐下来打一下午的麻将。唉,我的孩子,我活不到那么久。

自从把自已的名字带到城里,家乡便没了我的那份子,也没人叫我的小名,即便族中长辈偶尔提起我,也不会有人记得。

我原本是个恋家的人,年少时只要出门一两天便想家,尤其想起我的儿子和闺女,有时候夜里想的难过,控制不了,立即起身,不管多远总是赶回来。

那一年,街北的黄大爷说我栖栖遑遑了半辈子,将来老了子女也跟着倒霉,你的两个孩子多懂事,你抽空好好陪陪他们,说不定将来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他们就不会像你这样消磨时光。

我觉得也是,黄大爷是个善良的人,我很尊重他,也相信他老人家的教导,他的话让我立时感到了危机,那天我扔下家里所有家当,草草带上孩子去了县城......

临出发时,我和老表四豁牙聊了一会,我把带不走的椅子桌子都给了他们。我反复强调我过几年还会回来的,这趟子去城里只是为了找份工作,赚点生活费。我这样说有个好处,假如我的孩子没考上大学,回来不至于太难看。

我把家里一只哈巴狗托付给孩子外婆照看。那天,我骑着摩托车带着儿子把狗送过去,狗似乎知道这就是永别,它跟着我的摩托撒丫子跑,十几里路,狗跑到那大口喘着气,舌头伸的老长,还拖着长长的口水。

后来听说,那条狗在一个冬夜跑回到我的老宅门口哀嚎了好久,就死在老宅门口,眼睛对着门缝直勾勾的躺在那里。父亲怕孙子伤心,把狗拖到澡堂门埋了,没告诉我儿子。

那条狗找不到我,我没告诉它我们去了城里。它肯定还以为我还在家乡,许是它觉得自已时间不多了,才拼了命地跑回去。

我打听过街坊,没人记得狗临终前到底叫了多久?狗是最通人性的动物,它发现我们都搬走了,知道叫也没用,于是它就头朝着老宅躺下来,等主人回家开门时发现它,它静静地趴在那里,可能一声也没叫!

那几年,我也有那条狗一样的命运,整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县城往返在大街小巷,我做过搬运工,做过水电工,做过保安,做过泥瓦匠。

记得我那天查到女儿高考录取信息时,女儿走在路上眼里噙满泪水,路上没有几个人,她反复地大声说,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应了黄大爷那句话,女儿考上大学后,就很少再回来,唯一回来的那次还是她自已结婚。

农村有一个现象,家里姊妹只要是排行老大考上大学,那下面几个姊妹也就会考上。就像我儿子,女儿本科还没毕业,儿子也去了大学,没几年他也像她姐姐一样去了大城市。

黄大爷说,孩子考上大学就跟我不一样了,肯定会做着比我们伟大的事。可是他老人家没跟我说,孩子考上大学后,我该回家乡还是留在城里呢?

我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早几年还能回家乡问一问,可现在黄大爷已过世多年,他走得匆忙,没来及告诉我。

黄大爷的四个儿子也都去了大城市,他走的那天夜里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邻居发现他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我现在成了一个没有生活目标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重新回到家乡,重新做些年轻的事,可我年龄大了,许多事已力不从心。

我的白发像我父亲一样汇满鬓角,我的胡子一天不刮就蓬头垢面,我的想法要比自已的年龄苍老得多,我五十岁的人总想着七八十岁的事。

虽然想着回乡种地的事,把自已余生岁月都埋进泥土里,像麦子和稻子,由青变黄,从直立到弯腰,做几年草木枯荣的事。可我家乡连一个落脚地也没有,原先的家早已拆迁,我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回家乡买个房子,那得花钱,还得装潢置办家当,终究不想费心费神。人呐!想法越多,负担就越重。你想想看,很多有想法的人没见得有啥好结果?

后庄的表叔,操劳了一辈子,他耗尽一生的力量盖了三间瓦房。上梁那天他坐在草堆边笑眯眯地走了,新盖的房子一天没住,便宜了他老婆和后来的男人。

表叔去世时他儿子吊瓜还穿着开裆裤,瘦瘦的身材像被霜打的瓜秧。

我记不清吊瓜是什么时候去了新疆,是阿拉泰还是阿克苏没人知道,总之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黄大爷家的四福是唯一见过吊瓜的人,他去新疆时在一个山洼子里迷了路,遇到一个哈萨家庭,他在这家门口遇见了吊瓜。他们之间不认识,是四福的口音让吊瓜老泪纵横。

吊瓜在家乡是最穷的户口,年轻时他听别人说到新疆挖金子能发财,于是就风尘仆仆地赶来。

天下哪有这么多好事,吊瓜改变不了自已的穷命。家乡外出奔波的人有很多,没见得哪个发了财荣归故里,也没听说哪个挖了金子回来置办家业。

我不明白的是,家乡却还依旧有人揣着这个发财梦,踏上那条不归路。

或许这些人的分析也有道理,你看家乡出去很多人,大部分都没回来,没回来就不能确定他没赚到钱是不?人家说不准就是发了财,不愿意回到家乡呢?

就像家乡的老张,多年前挖出个瓦罐,装痴装霉地跑丢了。可多年后我在徐州火车站的旅社就见过他,他卖了瓦罐不就过上好日子了吗?(见橹泳散文集《瓦罐》)

世事难料,谁知道出去了能不能发财。总之只要出去总比在家里强吧!就像四福在新疆见到吊瓜以后,仍然不死心。接下的几年里,他还去了上海,南京,广州十几个城市。

我去年回去遇见四福,他已是耄耋之年,走不动了,他看见我时向我挥挥手,我向他问起吊瓜的事,他很不高兴,嘟哝几句后便怏怏地回家去了。

他似乎还想着去大城市,只不过他现在老了,出去闯荡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黄大爷把对我说的那些话大概也对他儿子四福说了,说的肯定比我还仔细,要不是四福的孩子怎么会都考上大学,也去了大城市。

四福活得比我快乐,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他神采奕奕,那可能是黄大爷把没有对我说的那些话都交待给了四福,四福知道孩子上了大学后,他自已该怎么活。

那天我在县城遇见了四福,他告诉我说,老街拆迁都拆完了,分到房子户口都是孩子没有考上大学的,考上大学的人家房子早就没人住了,宅基地也荒芜一片,长满青草。说完他长长叹上一口气。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我不生气,像我这样的人何止是没有宅基地啊,说不定多年后澡堂门连我的墓碑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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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2:01:02